九重天上，仙侍们恭敬跪拜。

“恭迎帝姬归位。”

我猛然回神，人间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仙人修炼若要更进一步，就需历情劫，我也不例外。

白发苍苍的司命星君站在我面前，我对着他深深一揖。

老星君慌忙侧身避礼。

我们都默契地沉默着，绝口不提那缕本不该存在的记忆。

他清了清嗓子，袖中飞出一卷鎏金命簿。

“帝姬，按天规，历劫后需让您看看人间后续，好彻底放下。”

他抬手一挥，命簿展开，云雾台的景象浮现在半空。

“青璃！”

雷电骤散，我的身躯化作点点星火，飘散于风中。

玄霄踉跄扑来，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捧残灰。

他跪倒在地，泪痕满布的脸庞扭曲着痛苦，声音嘶哑。

“不对，不该是青璃。”

“我怎么会认错，我怎么能认错？！”

“我都对她做了什么……啊啊啊！！”

他猛然召出本命剑，剑锋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玄霄！”

青玉突然飞身而至，一掌击飞长剑，死死抱住他。

“你何必要自责？她本来就该死！”

“她夺我仙骨，勾结妖族灭我烬明宗，连亲爹都不放过！你杀她，是替天行道！”

“如今你留了她百年性命，已经是仁慈了。”

玄霄骤然攥住她的手腕，眼底翻涌着寒意。

“她为何会来这里？”

青玉不解：

“百年前就计划好的，让她替你挡天劫！你为何要临时改变主意？”

她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昨日还与她…她容貌尽毁，身子肮脏，你倒是不嫌。”

“玄霄，你莫不是……爱上她了？”

玄霄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从始至终，我爱的，不一直都是青璃吗？”

青玉身形一僵：

“玄霄，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玄霄猛地掐住她的脖子，五指青筋暴起：

“百年前试剑大会那日，我走火入魔时见到的，究竟是不是你？”

青玉面色涨红，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是我.”

“还在撒谎！”

玄霄怒到极致，双眼猩红：

“那日救我的是阿璃！”

“挖骨时我就发现，那仙骨本就是她的。”

“我只是，不敢承认.”

“至于烬明宗血案，是你求我打开护山大阵，说同门被困真正勾结妖族的，是你！”

青玉突然结结笑起来：“是我又如何？”

“青璃已经魂飞魄散，你们永世不得相见！”

“如今你我结为道侣，很快就能共登仙界，做一对神仙眷侣，多美妙啊？”

“痴心妄想！”

玄霄怒喝一声，掌风将她击飞。

寒光闪过，本命剑贯穿她心口。

“这一剑，为阿璃！”

剑锋一转，仙骨离体。

看到这儿，我抬手一挥。

云雾台的景象瞬间消散。

司命脸色难看：“老朽不知帝姬此劫竟如此凶险，可要燃一支碎魂香来忘却这段记忆？”

我唇角微扬：“不必。”

忘却？那多无趣！

……

玄霄飞升那日，父君在瑶池设宴，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个惊喜。

宴上仙乐缭绕，众仙举杯道贺。

父君忽然执起我的手，对四海八荒宣布：“吾女青璃与青丘太子堪称良配，择吉日完婚。”

满座哗然，贺声如潮。

我手中玉盏\\\"啪\\\"地跌在案上：“父君，您让我嫁给那个胖嘟嘟的白毛球？”

父君捋须而笑，眼角皱纹里藏着狡黠：“丫头，相信父君的眼光。”

话音未落，瑶池畔忽有清风徐来，一位白衣公子踏着粼粼波光而至。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向父君行礼时，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父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为父突然想起还有要事”

说着便化作青烟溜走了。

待回过神来，我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他眉头轻轻一挑：

“这次倒比初见时克制，当年某个小仙子可是抱着本君又亲又揉，还说要带回家当暖炉。”

记忆轰然涌现，我颤手指着他：

“你是那只偷吃我蟠桃的小狐狸？”

他脸上掠过一抹柔和：

“青丘承琰，拜见帝姬。”

我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当年那个雪团子，怎么就长成了这般勾魂摄魄的模样？

“阿璃！”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脚步一顿。

玄霄御剑而来，衣袂翻飞间已冲到面前。

他双眼赤红如血，猛地将我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我的骨头。

“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你不要害怕，那些欺辱你的妖族我已将他们都杀了。”

“这一切都是青玉那个毒妇做的，我惩罚了她，她再不会出现了。”

“我现在是仙人了，我能渡你修为，助你飞升，到时我们可以做一对逍遥仙侣……”

话话没说完，一道威压直接把他压得跪在地上。

承琰挡在我身前，语气森然：\\\"放肆！区区散仙也敢触碰帝姬？\\\"

玄霄挣扎着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阿璃？”

我慢条斯理得整理了被他弄皱的衣衫，冷冷开口：

“这位仙君，你的手弄脏了本座的衣裳，应该怎么赔？”

玄霄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不、不可能。”

他踉跄着向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阿璃，你怎么能忘了我？我是玄霄啊！”

承琰冷哼一声，又是一道凌厉威压，将他逼退数步。

“帝姬历劫归来，前尘尽忘，你若再纠缠，休怪本君不客气。”

我立在承琰身后，目光冰冷地审视着玄霄。

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脸上，此刻满是破碎的绝望。

他死死凝视着我，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将我的模样烙进灵魂深处。

忽的，他像是想到什么，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你还记得这个吗？”

竟是我被挖出的仙骨！

心脏骤然绞痛，我没想到他竟敢拿这个来刺激我。

承琰立即察觉我的异样，转身稳稳扶住我的手臂。

玄霄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阿璃？”

这一刻，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百年痴心相付，换来的却是他与青玉的联手背叛。

他表面说着情深似海，背地里却对我极尽折辱。

如今我终于清醒，对他再无留恋，他反倒开始追悔莫及。

“呵！”

我抬手一挥，灵力震断了他的双臂。

他额上冷汗直流，却抿着唇不出声。

我轻轻勾起唇角，眼底却凝着寒霜。

“我想起来了，玄霄仙尊，是吧？”

“您觉得，我该感谢您让我挡天劫助我历劫，还是该感激您这百年的，情深义重？”

“烬明宗三百条性命，剜骨取血之痛，妖族日夜的凌辱，这些又要怎么清算？仙尊是否要一一偿还？”

“不，不。”

他挣扎着爬向我，断骨刺破皮肉，在白玉砖上拖出蜿蜒血痕。

“青璃，你相信我，我都可以解释！”

我微微蹙眉，袖中灵力轻震，折断了他的双腿。

他闷哼一声，嘴角却扬起惨淡的笑意。

“没关系的，阿璃，是我欠你的……这些痛楚都是我该受的，等你消气……”

鲜血从他唇角溢出：

“我们回玄月宗可好？你院里的陈设我都未动过，那株梨树，今年花开得极好。”

我抬手挥剑，寒芒穿透他的胸膛：“住口！”

“我与你的过去，不过是我必须经历的劫数，我只觉得难堪和恶心，请你不要再提起！”

我看向那截仙骨，指尖燃起涅槃真火。

“我的东西，轮不到你来保管。”

火焰吞噬仙骨时，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滚下泪来。

“阿璃，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般狠心，你不会忍心伤我。”

我本就是有仇必报的性子，不是我变了，而是他从不了解我！

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怎么？仙尊还想让我跪地求饶，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他张了张口，最终沉默。

我低声咒骂：“晦气！”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拉住我，却被承琰一个眼神震住，不敢再动。

……

那日之后，玄霄在仙界的名声彻底毁了。

仙人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他，私下议论他区区散仙竟敢觊觎帝姬，实在厚颜无耻。

后来更有仙官查出他在下界勾结妖族，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根本不配为仙。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就被父君贬到仙魔边界做了个小山神。

整日不仅要处理各种琐碎事务，还要时常应对魔族的偷袭。

听说最近又被魔尊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听后不禁莞尔一笑，心中的郁结总算舒解了几分。

正想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球突然跳上我的膝盖，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着我的手背。

我心里一暖，顺手将它抱起来揉了揉，又刮了刮它粉嫩的小鼻子。

感受到那温热的鼻息喷在指尖，我的手猛的一抖。

承琰！？

小毛球轻盈地跳下去，转眼间就化作了一位白衣公子。

承琰脸上写满心疼：“青璃，对不起。”

“你下界历劫那几个月，我本该跟去守护，但天帝临时派我去大荒处理要务。”

“我甚至用剑逼着司命说出你的劫数，他信誓旦旦保证你不会受苦，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轻轻拉开衣领，露出一枚用红线穿着的白玉牌。

“你给我戴上它的时候，说要我永远保护你，可我没有做到.\\\"

我怔怔地看着那枚玉牌。

那是母妃羽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她说等我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就把这个给他，让他代替她陪着我。

当年在青丘初见那只雪白的小狐狸时，我满心欢喜地将玉牌系在了它毛茸茸的脖子上。

如今想来，母妃说的“喜欢的人”，原是指.

承琰眼眶泛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青璃，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历劫本是天定，外人插手只会前功尽弃。

我望着他摇了摇头，既然这是母妃冥冥中的安排，或许我可以试试。

但他的话突然点醒了我。

若无人从中作梗，我的劫数怎会惨烈至此？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脊背发凉。

承琰眸色骤冷：“是西王母座下的瑶光仙子动了手脚。”

他一声令下，仙侍立即押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上前。

我定睛一看，竟是青玉，或者说，瑶光仙子。

她发髻散乱，嘴角还挂着血痕，气息奄奄地垂着头。

感受到我的目光，她艰难地抬眼。

在看到承琰的瞬间，灰暗的眸子突然亮起异样的光彩。

“太子殿下，瑶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我一直爱慕着你，为什么你眼里永远只有帝姬？”

承琰连个眼神都欠奉：

“荒谬！本君与你有何干系？”

瑶光困惑：

“那年瑶池宴，你明明给瑶光赠了一支琼花。”

承琰闻言冷笑：

“随手丢弃的残花，倒叫你惦记至今。”

瑶光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承琰转向我，语气转柔：

“她买通司命殿仙侍，私自篡改命簿，随你下凡。”

“西王母已降下一百零八道雷刑，现在，交由你处置。”

原来那些剜心蚀骨的痛，那些耻辱，竟都源于她一己私欲！

我缓缓抬眸，正对上她怨毒的目光。

那眼里哪有半分悔意？

好，很好！

我冷冷开口：“投下诛仙台，永世为畜！”

瑶光瞳孔骤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我是西王母座下仙官！你怎么敢？”

见我不为所动，她声音陡然转调。

“帝姬！帝姬饶命！我错了，我愿魂飞魄散，求您别让我当畜生”

真吵！

我支着下颌，指尖轻点，一道金光闪过。

她张大的嘴里再发不出半点声响，只剩惊恐的眼珠还在疯狂转动。

……

大婚当日，我与承琰身着婚服立于青丘之巅，接受众仙朝贺。

忽见天际黑云翻涌，滔天魔气撕裂祥云。

为首的魔将白发如霜，面容惨白，竟是堕魔的玄霄！

魔尊率先出手牵制承琰，仙魔双方顿时战作一团。

玄霄趁乱掠至我身前，捆仙绳如灵蛇缠上我的手腕。

我挑眉轻笑：

“仙尊还想上演一次妖族抢亲之事？”

“这次仙尊又想夺我什么？取完仙丹再把我丢给魔族？”

他指尖一颤，声音沙哑：

“阿璃，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你嫁他。”

我忽然笑出声：

“难不成我应该嫁给你？九重天帝姬会下嫁一个堕魔的小山神？”

他的眼底闪过受伤：“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这世上唯有我，能给你全部真心。”

我收起笑意：

“可我只喜欢承琰呢？”

他突然沉了脸色，魔气肆虐：“他区区几千年道行，早被魔尊碾成齑粉！现在你只能嫁给我……”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将玄霄狠狠震开。

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承琰指尖轻点，捆仙绳应声而落。

他柔声说“等我”，转身迎向袭来的玄霄。

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剑光与魔气碰撞出刺目的火花。

但承琰方才与魔尊激战消耗过大，渐渐力不从心。

眼看玄霄的魔爪就要穿透他的心口

我祭出伏魔鼎，金光瞬间将玄霄吞噬。

“伏魔鼎？！”

他在鼎中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阿璃，你？”

我轻抚鼎身纹路：

“仙尊莫非忘了？人间大婚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我怎么会没有任何防备？

鼎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

玄霄疯狂撞击着鼎壁，额角鲜血淋漓。

突然天火自鼎底燃起，火舌舔舐着他的魔躯。

“阿璃，救我！”

他在烈焰中向我伸出手，皮肉寸寸剥落。

我静静看着那道身影化作黑烟，转身牵起承琰的手。

“吉时将至，该拜堂了。”

承琰染血的指尖与我十指相扣，鼎中最后一缕黑烟在我们身后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