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落在简易床旁边的凳子上,又看到我书桌上,和离书三个大字跃入眼帘,她嘲讽开口:“你终于想清楚了,你说你一个尼姑,非要还俗干嘛!”
我拿纸盖住和离书,淡淡说道,“滚。”
沈竹心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笑的得意。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魂魄压根没事,都是骗他的,哈哈,还有,我也没想到,这千年,方子期都没有碰过你。”
我抬头看见了沈竹心脖子上的红印,和方子期的如出一辙。
可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
和方子期成婚千年,每当我想圆房,他总说没有想好。
于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觉得方子期是皑皑雪山上流淌下的清泉,纯净无瑕,是我不能污染的圣洁之士,就算是没有夫妻之实,我也心甘情愿。
可在沈竹心这里,方子期是地狱的烈火,可以焚烧一切,为了沈竹心,他早已放弃了一切,也没有了底线和原则。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轻声吐出两个字,“真脏。”
沈竹心顿时面目狰狞。
“桑宁,你这个背叛信仰的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凭什么骂他?”
我默默看着沈竹心的表演,心底涌动着无尽的冷意。
你们真脏啊。
你们两个真脏!
她却愈发猖狂。
“桑宁,别装清高,你配不上他。”
“方子期是阎王,他的爱,像你这种垃圾,求也求不来。”
她说完,狠狠的摔门而出。
我坐在书桌前,心中那份隐痛如同细针密布,难以名状。
执起毛笔,我默默完成了和离书的每一个字句,心绪沉重。
我回想起生前还俗前的那些夜晚,我跪在佛祖面前,夜夜忏悔时,方子期始终伴我左右。
他不离不弃地陪我抄写经书,字字都承载着他的深情与坚持。
他的情话仿佛又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如同悠远的钟声,让回忆又添几分苦涩。
【桑宁,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要是一辈子不肯下山,我就陪你一辈子。】
【我方子期认定你了。】
方子期,你可曾预料,昔日的句句誓言,会如此轻易地化为虚无?
我闭上双眸。
两行清泪流下。
在和离书的最后,我写下一段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方子期推开门,把早餐放在了我的书桌上。
“昨晚的事情我听竹心说了,我不怪你。”
“趁热吃吧。”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我眼底酸涩。
“有一事相商,竹心希望你能来担任我们大婚之日的主婚人。”
见我发呆,方子期唤了我两声。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双唇轻颤:“方子期,我是你亲自迎娶进门的发妻。”
沈竹心一入地府,你慌乱的样子,让我次次心痛。
可我是你成婚千年的发妻!
你怎能忍心让我承受这般奇耻大辱?
方子期踌躇的站在我的面前,身影与记忆中的那个男子重叠。
那年他身着白色长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脸庞白皙似雪,双眸犹如剔透的水晶,像是误入尘世的精灵,带着不容亵渎的纯净与高雅。
在前来祈福的人海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从此我背叛了我的信仰。
原来,千年前,我就已经错的彻底。
方子期半晌才说道,“桑宁,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完成竹心的遗愿吧,她时日无多了。”
我轻笑出声,手上拿着的碗,掉落在地面,一地碎片。
方子期,你还真是……还真是爱她呀。
我彻底绝望,没有回答,弯腰捡地上的碎片。
方子期,我马上要遁入地狱。
你的婚礼我去不了。
方子期,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向后退了几步,“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只是当个主婚人而已,不代表什么。”
方子期面色一僵,显然想起了什么。
“地府那些鬼的议论,我本是想要压下的,但竹心想要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
我依然没有回应,一心捡着碎片,它们划伤了我的手指,鲜血染红了腕间的佛珠。
我全都知道。
方子期贵为阎王,论他的手段,他要是真想不让众人知道,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只有方子期的首肯,阎王大婚加上尼姑还俗千年被弃的传闻,才能满城沸沸扬扬。
我站起身来,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
“方子期,你……”
我嘶哑着嗓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生前死后,我从未主动求方子期做任何事。
而我对他也是千依百顺。
在这些回忆面前,
也不如沈竹心对他的一个笑。
方子期听到我叫他,脸上扬起了温柔的笑意。
“什么事?只要不是取消婚礼或者不当主婚人,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你还爱我吗?”
方子期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他皱起了眉。
“我……桑宁……我……”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向他,每一步都伴随着手指上鲜血的滴落,它们在地面上绽放,仿佛在我送行。
千年前心怀慈悲的尼姑,如今已经跌落尘埃。
“方子期,你不爱我。”
“方子期,你这千年,一直在等沈竹心,就算是她没有魂力受损,你也会愿意娶她。”
“方子期,这千年的情爱与时光,我终究是错付了!”
我像是要撕扯掉他最后的伪装,一步一步靠方子期。
他慌张的向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桑宁!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竹心闯了进来,她一脸焦急的扶起方子期,“子期,桑宁疯了,我们还要准备婚礼,不跟这个疯子计较。”
“桑宁……”
方子期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沈竹心扶着离开,我听到了厢房关门的声音。
这次我没有再挽留方子期。
我看着生活了千年的家,心口还是止不住的疼,可除了这个之外,我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失望,只剩下了释然。
我要走了。
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从卧房梳妆台的柜子里,拿出存放好的聘书,还有一张我们共同的画像。
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我想到成婚千年,我们都没有再一起入画过。
自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
方子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要去找回自己的信仰。
我把聘书和画像焚烧掉,在梳妆台上放下我写的和离书。
没什么东西好带的,我从此孑然一身,再也没有十里春风。
……
我站在地狱入口,里面吐露出阴冷刺骨的寒风。
酆都大帝打开一卷泛黄的文书,我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桑宁。
我双手合十,体内潜藏的佛性仿佛被唤醒。
佛光照亮了周遭的黑暗。
我缓缓开口,许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转世。】
一道光落在了我的面前,是方子期发过来的讯息。
我没有看。
方子期,此番别离,再无相见之日。
想着,入地狱的时间到了。
我正准备迈入地狱之门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悲切的声音。
“桑宁,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