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之时,我追到城墙之上,眼下横尸千里,触目惊心。
萧怀玉说,南晋败北,唯有我一脉皇室,让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活在北朝的南晋子民着想。
他浑身伤痕累累,将我拥入怀中的时候还闷哼一声。
却轻声哄着我。
他说:“肃肃,别怕。”
只这一句拜别,他就从我这个位置跳下去了。
梦醒。
李殷祁睡得迷迷糊糊,手还在轻拍着我的背。
做了他七年的北朝皇后了,但梦中,永远活在七年前南晋时候。
一
七年前刚进宫,我问李殷祁他最爱我什么?
他似笑非笑,“最爱你杏眼水波。”
随后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还有那一颗眼底红痣。“
我当真了,毕竟萧怀玉说过,我的一双杏眼一颗红痣,绝世无双。
这七年来不管外面传的风风雨雨多大,李殷祁对我始终如一。
这个如一不是说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不过,我本就不求与他夫妻恩爱,同心同德,只求与他和睦相处,相安无事。
直到相国府小姐沈媚屈尊入宫为婢时,一切都有了变化。
对上那一双几乎与我一模一样的,水汪汪的杏眼时,只见她更为流光婉转。
我那时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李殷祁爱的不是我的杏眼水波,而是爱我长得像相国府小姐沈媚。
是有多爱呢?
她入宫才一个月,就有了李殷祁的孩子。
这孩子更是打我措手不及,昨晚李殷祁还说我贵为皇后应该气度大些。
然后第二日连忙让我送去养胎的药,我知道,这是在借我的手昭告天下,中宫之主都不曾计较的人,旁人怎么再敢议论。
还没进殿呢,就听见沈媚厉声斥责宫人。
宫人也是可怜,我便好意拿去药安慰她,让她好好养胎少动气。
结果都端到她嘴边了,纤手一挥药碗被打碎,有些烫的药汁也溅到了我的手上,泛起阵阵红色。
她很是神气的走到我面前,那居高临下不懂规矩的样子,一看就是骄纵坏了。
“成王败寇,你算个什么东西来伺候我吃药,安肃瑶,你不过眼睛长得像我,难道这么多年你入了戏,想要越俎代庖了吗? ”
我冷笑一声,越殂代疱?
是前陛下让李殷祁娶我的,完全是因为当时北朝征战杀烧抢夺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顾百姓生活。
这一下让不少自己投靠北朝的国,都有些心寒心颤。
所以为了彰显大国气度,才将我这个亡国公主封为皇后,稳坐中宫的。
外人都说,历代亡国公主下场之惨烈,北朝陛下还是仁心的,居然让我做了皇后。
不对,那时还只是太子妃。
如今前陛下已经薨了,李殷祁再无人能压得住他了。
事情一发生,李殷祁很快来了。
看她得意的样子,不用猜都知道,是她让人请来的。
人快进来时,她在我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跪在地上,说她自愿离宫不用我赶,可毕竟是皇室血脉,还是容她生下孩子再作打算。
就这样颠倒黑白乱说一通,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啪的一声。
李殷祁地巴掌落在我脸上,生疼。
他拉起沈媚搂在怀里哄着,虽没有对我说重话,可那眼神警告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
我是无所谓,反正你拿我当沈媚的替身,我又何尝不是透过你想念着另一人呢。
李殷祁,我们扯平。
带着脸上的红印子走回宫时,一路上听得许多人议论纷纷。
从前李殷祁对我还算敬重,并且还有前陛下压着,所以我一向威仪万千。
如今估计大家听得,来了位李殷祁的挚爱,还为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大势已然去了,大家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你看,在皇后之位又如何呢?
没有陛下的宠爱,管你是谁,你谁都不是。
晚上寒风呼啸一阵一阵的,我点燃一盏烛火独自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萧怀玉的丹青,借着月光雪色还有摇曳的烛火,仔仔细细地用手轻轻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萧怀玉,可还记得我们南晋极难见雪,你说以后要带我去看满山的白雪。
现在我就住在满是雪的地方了。
萧怀玉,人间煎熬。
箫怀玉,饮一杯?
我端着玉盏对着遥遥月色一敬。
第二天一早,后妃来晨昏定省时,我睡过了头。
他们对我满是怨言,往日里恭恭敬敬地一群人不见了,那些好听的话,全都变成了明褒暗贬。
当真是人情薄似秋云啊。
直到比我还晚的沈媚前来,她向我行了个不像礼的礼。
我说,“不是后妃不用来晨昏定省。”
她耀武扬威地说,“如今有了孩子也是陛下的人了,自当向皇后娘娘问安。”
我招了招手让人拿来椅子,不管怎样,她毕竟有了他的孩子。
只是才坐了一小会儿,她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身下还流了好多血。
我跪在李殷祁面前半个时辰,腿都麻了。
他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沈媚,神色温柔地心疼着怀中的人。
沈媚更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这次不是装的,甚是让人想要疼惜。
可我还是不喜欢。
从前在南晋时,我的妹妹也总是这一副模样。
父王对着我不耐烦地说:“安肃瑶,不是说了你要让着妹妹,妹妹还小不懂事,你呢?“
我低下头向父王恭恭敬敬行礼,答道:“瑶儿知道了,父王。”
我那一脸委屈从无人在意。
不过后来遇见了萧怀玉,他不像其他人只顾着妹妹,他眼中只有我。
医官说,是我殿内的桂花导致沈媚流产。
我一向爱桂花的味道,但我真的不知桂花还能让人小产。
沈媚抓着李殷祁的手放在小腹上,她哽咽的说道,“祁哥哥,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媚儿身上的痛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祁哥哥,你要为我们的孩儿做主啊。”
他一向知道我喜欢桂花,那桂花还是他从前吩咐让培花坊每日给我送新鲜的来。
此时他神情说不上来的可怕,但也只是让人将我押回去,关禁闭半月。
沈媚当然依依不饶,从她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恨不得剥了我的皮喝了我的血。
但我没听到后面的话了。
长街上,堂堂北朝皇后,竟从殿中被押送回去,有些狼狈的。
李殷祁自从有了沈媚,就连与我和睦相处都做不到了。
秋波早逝,寒意乍起。
那一年南晋的冬天格外的冷,萧怀玉进宫找我,邀我去赏雪。
我们在山上等了好久好久,一片雪都没有。
那年我十七,他说,“肃肃,我们以后,去有雪的地方生活吧。”
我羞红了脸,看着别处思索一番,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一路我们牵着手走,那份情好似能渡过今后我们所有的苦。
还有一日我就要解禁了,这日子过的真快。
我常想,我是否真的就要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完这一生了。
殿外的院子里许多桂花树,虽然没有花但上面沾满了雪,这也是我喜欢的。
我正惬意赏雪呢,沈媚又是突然带着一大堆人来。
她冲进来,让人把所有的桂花树都砍了去,我上前阻拦,她一把将我推到一边。
我越不让她砍,她越是起劲。
眼看着最后一根就要倒下了,我上前徒手一接,满手的鲜红的血流在的雪地上。
分外红,也分外痛。
她只有满眼的不屑,她说:“安肃瑶,就算把手给你砍断,也无妨。你要是再阻拦。”
她上前附在我的耳边厉声说,“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
上次见这么猖狂的人,我都忘了是谁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一巴掌过去。
“沈媚,皇后的位置上还是我呢,你就想弑北朝中宫了?不知道你们相国府是有多大的胆子。”
她突然不说话,我以为是被我吓到了,可是他趴在地上双眼含泪直直盯着我身后。
我感受到了,身后的雷霆之怒要发泄在我身上了。
尽管这本就不是我的错。
李殷祁下令砍了不止是我殿内,还有整个宫中的桂花树,连培花坊都不准再培植了。
他颇为烦躁地说:”皇后,而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总是为难媚儿呢。”
我怀疑北朝的人总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自己嗜杀,把我娶进来就好像证明了自己的仁义。
明明自己跑来我的宫中为难我,还非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媚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起来就起来,非要扶着我的小桌子,这一拉,萧怀玉的丹青展开了。
其实他们说不上来到底哪儿像,但若是将两人放一块,有时恍惚是真的分不清。
沈媚张嘴就来,她说我红杏出墙不知廉耻,私藏男……
“好了,媚儿。”
李殷祁跟他父王一样爱面子。
不过,他还是带走了那幅丹青。
毕竟我理亏,还有南晋的遗民在北朝,我忍下不敢言。
晚上他过来了,开门就抱起我,对我欺身而上,内里蛮横暴躁。
我咬牙忍着不敢出声,他从前也不温柔可好歹适度。
慢慢从额头移到下面,咬住我的耳垂。
他让我叫出来,叫他的名字,叫出来。
我说,“陛下,臣妾,不敢。”
他突然停下,抬头捏着我的下巴,用力的捏着。
“你还有什么不敢,你都敢私藏男人的丹青,不敢叫我的名字?”
“安肃瑶,你最好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我若是说他死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可笑,居然生一个死人的气。
于是,我选择不说。
他撬不开我的嘴,又开始蛮横无比,换一种方式,用力咬着我的嘴唇,直到血腥味蔓延在我们俩的唇齿之间。
萧怀玉,你看,你让我护着南晋子民,我护的多好。
至于你的丹青,我再描一幅就是了。
早上醒来除了满身的痕迹之外,还有一道圣旨落下。
李殷祁亲笔圣旨,我被废为美人,沈媚晋为贵妃。
这无疑能让沈媚将我踩在脚下,踩的更厉害。
元宵宴近在眼前,沈媚说我最近晦气,不必参加。
至于情况嘛,她自会向陛下禀明。
听说李殷祁为她花重金打造了一座孔雀台,五彩斑斓,好看极了。
沈媚善舞,极善孔雀舞。
一向开销有度的北朝皇室如今为了沈媚可算是费尽心力了。
不去元宵宴,我正好乐得清闲,无人打扰。
很晚的时候,听到了烟火声,那晚我在自己宫中也看到了他们放的烟火,五颜六色的,又璀璨又奢靡。
我算了算,南晋亡国,第八年了。
元宵过后就是南晋的年了,我像往年一样,请命陛下去往宫外施礼。
这一次他居然陪着我一起去了。
真是奇怪,从前那样和睦,他都不曾去的。
沈媚还将他送到宫门口,又对我懿声指气道,“安美人,可好好照顾陛下,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李殷祁宠溺地看向她,让她快回去,身子不好别吹太多的风,一边说着还一边帮她把衣服拢了拢。
我别过眼,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楚。
到了宫外,好是热闹。
糖葫芦呀,糖人呀,年画呀,到处都是,还有好看的灯。
“这个要吗?”
不知何时,他拿着一盏走马灯在我眼前,自是要的。
倒不是我喜欢,是萧怀玉喜欢,所以每年我都会买一盏回宫挂在宫门口。
李殷祁拉着我的说,说害怕走散,见前面一堆人围着,带着我冲进去。
是有人在画像,他对着我说,“我也要,但不要别人画,你画。”
他那样子像个被关了很久的少年一般,现在被放出来肆意翱翔。
我们在那儿待了很久,画好后他很是满意,赏了别人很多钱。
我心里暗暗想,恐怕是够那人一年的了。
临走时,他向那人吩咐,让他画一副,那人问他画什么,他想了想指着我。
“就她吧,不过不要眼底下那颗痣,眉毛要再浓一点,轮廓微微大些,嘴唇……嘴唇和眼睛就这样吧。”
心下了然,原来是画沈媚。
南晋的人早就入乡随俗了,说是给南晋的人施礼,其实不过大家都来一哄而抢,图个热闹。
回宫的途中,我说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还和我一起出宫,原来是为了让我写一封信,荐举让沈媚为后。
继后可不好当,继后更是难选。
事关前朝不止是后宫的事情这么简单。
他注视着我一字一句写下,写好后拿着信,不多言就走了。
看着他轻快地背影,果然青梅竹马。
原来李殷祁的爱可以这么深。
收起神思,我也有空看看那人塞在我手里的纸条了。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瞥见他了,那人实在是眼熟。
现在看他的字体,才真切想起来了。
他曾是萧怀玉身边年纪最小的书童。
那时人小,但字写的尤为漂亮,所以特意记了下来。
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活着。
纸条上写着,让我找机会出宫,他会一直在那处等着,带我离开这里。
萧怀玉,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好像也就忽然落了下来,萧怀玉,原来你并非让我孤注一掷,我终于有其他路可选了。
晚上我难得去了一趟重华宫,心里也是忐忑的,我在赌沈媚会不会还有一点仅存的良知。
进去时,她正在梳妆,淡粉色的桃花妆,确实好看。
我将姿态放得很低,我说竟然我帮了她坐上皇后之位,那能不能请她向李殷祁说说,让我今年再多出一次宫。
我演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我说,身为曾经南晋的公主,能为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少了,今年又是大旱,我想多多施礼。
同为女人,我希望我释放的善意她能明白,可是她看着我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副挑衅的样子。
我明明,明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挑衅的。
不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根本不用我再多费唇舌,她就答应了。
我想,她其实还不算坏,好吧,除了对我。
可是我更加没想到的是,李殷祁答应了,可出宫的却是她。
她说,我只不过一个美人还是亡国公主,没有什么身份是得体的。
只有她,她可是母以天下之人,而且如今北朝一统天下,哪儿还分什么南晋吴东呢?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从未喜欢过我,你又何必跟我置气呢?“
这次她还想打我时,我终于拦下来了。
我制住她上扬的手,对她嘲讽道:“李殷祁今日怎么没来,是在陪西巷宫里的秦妃吗?听说秦妃的哥哥秦大将军大捷归来,皇后,你说,她的恩宠是不是还在后边呢。“
只见苏媚怒目圆瞪,大声嚷嚷着,“那个贱人不过是昙花一现,我贵为中宫皇后,自有办法收拾。倒是你安肃瑶,这么急着出宫,是不是上次在外面见了什么人,想要背着陛下与他人私通? “
我神色一愣,装作平静的样子放下她的手。
沈媚事事愚蠢,唯独在我身上用尽心思,可惜呢,不过是枉费心机。
“臣妾恭送娘娘。“
不等她回应,转身就走了。
要去就去吧,我在找机会就是了,反正萧怀玉接的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