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陆牧之功德大圆满时,我正在上刀山下油锅深受折磨。
牛头马面将我拉到殿前,数落我的罪孽时。
陆牧之冷眼打量我:“当初你为了荣华富贵,杀夫弃子,这一罪孽你可认?”
我毫不在意地看着他,勾唇一笑:
“陆牧之,不是我把你送下地府,你怎么会当上阎王?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得好好照料我。”
他气得浑身发抖,丢下令牌。
“贱妇吴羡好,阴险歹毒罪孽深重,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不知道,他作为阎王圆满的功德。
是我在凡世,吃尽苦头为他挣来的。
1.
“吴羡好,这么年不见,你难道对我没有什么说的吗?”
阎王陆牧之将我抵在牢狱的墙壁上,阴沉着脸道。
眼眶微红,他的眼底泛起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阎王大人,你是来找我再续夫妻情缘的吗?既然如此,可要对奴家温柔些啊。”
“只要大人高抬贵手将奴家从这里放出去,想要奴家怎么样都可以!”
我衣衫半解,主动贴近陆牧之的身躯,手指从他衣衫的下摆滑进去。
“你——你放肆!”
他眼中有些慌乱,踉跄着后退。
随后自觉没了威仪,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瞪着我。
瞧见陆牧之穿着阎王的官服,耳朵通红的模样,我莞尔一笑。
几百年未见,他从那个稚嫩腼腆的少年变得越来越严肃清冷。
只是偶尔间,他还是会露出自己早些年孩子气的那一面。
陆牧之紧抿嘴角,沉默半响。
脸上的腼腆逐渐褪去,神情愈加低沉。
他甩了甩袖子,冷笑一声:
“吴羡好,你在凡世也是这样不知廉耻吗?”
“不放肆,大人会愿意给我无量功德,为我消除孽债吗?”
我弯了弯唇角,看着陆牧之。
他咬着牙,眼里染着怒意,正欲发作。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牧之,怎么到这等腌臜之地来了?”
一着盛装的明艳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来找你商量婚事事宜,却不见你人影。”
她挽上陆牧之的胳膊,旁若无人地娇嗔道。
我垂下眼眸,手指将滑落在肩膀的衣服拉上。
冥族公主辛月殊一向很出名,早在几百年前,三界众人无不知道她喜欢陆牧之。
如今,她也是得偿所愿了。
“吴羡好,多年未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辛月殊亲昵地贴着陆牧之,倨傲地望向我,眼底满是得意与嘲弄。
“区区功德,居然犯得上曾经的白无常大人自降身份,靠上男人床来消除罪孽。”
“想来我是没机会体会的,牧之在凡间被供奉的功德都在我这里,如果不是你当初无情无义抛下牧之,又怎会成就我们的姻缘呢?”
闻言,陆牧之脸色更加难看。
我看着他无力地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脑海思绪万千。
几百年前,我和陆牧之还只是个普通人,在我们成亲当天,他被朝廷抓壮丁拉上了战场,我等了他好多年,只等回一块灵牌。
垂垂老矣,才看见年轻的陆牧之来接我。
奈何桥上,他哭着抱住我说等了我好多年。
原来当初他死去,前阎王赏识他,让他在手下做事成为了黑无常。
我却无法久留地府,被迫进入轮回道,与陆牧之再度分开。
几百年间,我死去又轮回,他在奈何桥上看了我一眼又一眼。
再度轮回时,他说为我积攒了很多功德,请求阎王将我留下做白无常。
本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时,我却捅出了大祸。
因为勾错了魂魄,前阎王震怒,我被贬入凡世轮回。
陆牧之主动受刑,要求陪我一道。
在凡世我们再次相遇成为夫妻,恩爱如初。
阎王现行使我恢复记忆,他告诉我说,陆牧之乃是后续命定的阎王。
只要跨过唯一的劫难,便可以功德圆满。
而我,便是陆牧之唯一的情劫。
2.
回忆里温柔的脸庞与眼前的面容相重合。
只是陆牧之的温柔不再专属于我。
他轻柔地为辛月殊挽起耳边的碎发,眼底满是宠溺。
“你要的我都给你,谁叫你即将是我的妻子呢?”
我手掌攥紧掌心,指尖发白。
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痛得我喘不上气。
牛头马面进来,将我押出去受刑。
“牧之,我还没见过小鬼滚油锅是什么样呢,陪我去看看吧。”
陆牧之见我被押走,面色一紧,下意识地朝我伸出手来。
却被辛月殊一把拉去。
刑场上,一口大锅高高架起,我被掉在锅的上空。
热油滚滚,灼热的蒸汽让我全身滚烫无比。
陆牧之站立在一侧,面无表情,垂下的手掌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吴羡好,怪不得你孽债许多,竟然还有在凡世做妓女的淫债,你这可怎么还的完啊?”
辛月殊坐在一旁,翻动手里的功德书,惊呼出声。
闻言,陆牧之愣了一瞬,眼神里泛起怒意。
他将功德书夺取,脸色越来越阴沉。
甩袖将我从半空中丢下来,掐紧我的脖子。
“吴羡好,你究竟还有多少龌龊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杀了我躺上凡人的床还不够,竟然还自甘下贱去卖身?”
我看着他头顶的阎王官帽,眉眼弯弯地笑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人你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你应该感谢我送你来到地府,成全你成为阎王。”
辛月殊上前阻拦,将陆牧之的手掰开。
“说起来,羡好在人间肯定也是经历了诸多磨难,才变得这般自轻自贱。”
“虽然抛弃了你,还杀害孩子,甚至宁愿是出卖自己,但到底是咱们地府里出去的人,牧之,你便卖她个人情吧!”
她看似宽慰人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着我对陆牧之的伤害。
陆牧之紧抿嘴唇,面露冷色。
“恶毒的荡妇,理应千刀万剐!”
他甩袖离去。
辛月殊勾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眼底满是恶意和讥讽。
随后挥手,将我用力扔进油锅里。
“啊!”
全身马上被滚烫的热油烫熟,我的魂体被严重灼伤,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我撕裂了。
眼前发黑,浮现出陆牧之厌恶、憎恨的目光。
眼角滑落泪水,划过我身上的伤口,掉进油锅里。
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拉扯着,真疼啊……
陆牧之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作为阎王圆满的功德。
是我在凡世,吃尽苦头为他挣来的。
3.
当我恢复前尘往事的记忆,得知我是陆牧之成为阎王最后的情劫。
我痛苦不已。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好不容易熬过几百年,我能和他好好在一起了。
现在我却要亲手斩断我和他的情缘。
陆牧之下早朝回来,带回我最爱吃的点心。
他满心满眼都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却不能阻碍他命定的机遇。
当朝中的好色王爷看上了我,欲强纳我当小妾。
我便强迫自己顺势而为,在陆牧之的眼前踏上了王爷的床榻。
哪成想,陆牧之一心认为我是被强迫的,流着眼泪拥住我安慰,一个劲地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
我满心凄凉和酸楚,看着深情的陆牧之,充满了愧疚。
强忍着心疼给陆牧之下了毒药,并故意泄露破绽被他发现。
陆牧之绝望地看着我故意向好色王爷献媚。
几百年过去了,我在凡世,做过好色王爷的小妾,也进过青楼做花魁。
陆牧之说的没错,我是恶毒的淫娃荡妇,背负着数不清的孽债。
活该下地狱,千刀万剐。
……
我从油锅里被捞出来,全身被灼伤,早已面目全非。
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我在地府的好友孟婆余知鸢。
她叹了一口气,往我嘴里塞一颗药丸,使我好受些。
我的全身被裹满了纱布。
余知鸢守在床前,将一盒木匣子递给我。
这是我进入凡世前让她帮我保管的物件……里面全是陆牧之送给我的东西。
有陆牧之当差期间为我从别的地方带回的簪子,也有他在忘川河旁边为我摘下的曼陀罗花。
我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潸然泪下。
在凡世时,我给陆牧之下了毒药,他口吐鲜血昏迷倒地。
我惊慌地找来大夫,为他医治,看见他一点点好转才放心下来。
随后逐渐将下药的破绽一点一点地暴露在他眼前。
即便陆牧之得知是我下的毒,他也仍旧不肯相信。
我装作攀炎附势的模样,向他提出合离。
在凡世的我们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相依为命。
他上京赶考的钱,是我一针针绣花赚来的盘缠。
陆牧之太清楚我对他深厚的感情,更不信我是那等卑劣的女人。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我们再情深义重,我也不能这么自私地阻碍他的机遇。
我抹去眼角的泪水,狠下心来装作我受够了。
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牧之,讥讽道。
我受够了他两袖清风的做派,即使当了官也不能给我阔太太的体面。
我受够了和他在一起,平淡无趣的生活。
我受够了和他在一起,没有升迁的无望盼头。
我仍旧记得,那天陆牧之在床上红着眼眶,垂下头颅听着我刺人的数落。
他从不落泪,但那天他哭得嗓音沙哑,求着我不要离开。
他说他会好好努力给我想要的生活。
我苍白着脸,掐破自己的掌心,强忍泪水。
当着他的面喝下藏红花,亲手打掉我和他期盼已久的孩儿。
那夜,好色王爷当着他的面解开我的衣衫,亲吻我。
陆牧之听到我和别人的欢好,心如死灰。
而我亲手推开了最爱我的人,一颗心破碎成了几瓣。
我没有想到,此后轮回,他竟然还会愿意见我。
如今他已继承天命,成为了地府之主。
而我满身罪孽,破败不堪。
水浸透了枕头。
孟婆将纱布拆开,我的面容恢复如初。
牛头马面却突然闯入孟婆的寝殿,将我带走。
“不过是小小恶鬼罢了,竟背靠孟婆大人就敢摆这么大的架子,赶紧起来到忘川河旁搭建鬼梯,迎接天族贵客赎罪!”
4.
这是一场与天界交好的典礼,地府和冥界都极其重视。
陆牧之一身黑色的官袍,面色清冷,彰显了他作为阎王的威仪。
而辛月殊难得没有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她换上一件黑色的长裙,裙摆上绣满漂亮的花纹。
他们并肩站立着,惹得众小鬼纷纷侧目,赞叹二人的般配。
辛月殊的视线落在站立于忘川河的我身上,勾起的嘴角满是嘲弄。
天界的使者尤爱忘川河的曼陀罗花。
但是河里封印了厉鬼,花蕊是地府里的剧毒。
辛月殊让我们这些十八层地狱的小鬼搭建桥梯,使贵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欣赏曼陀罗花。
我沿着呀,忍受着河里厉鬼的撕咬。
“听闻贵使爱看美人起舞,今日为您准备了一场曼陀罗花丛献舞。”
辛月殊柔声道。
她扬袖,将我摔在曼陀罗花丛里。
我顿时被扎得浑身疼痛不已。
“咱们以前的白无常大人舞艺超凡,便由她来为您献上一曲。”
辛月殊捂嘴轻笑。
我站在花丛里,垂下眼眸。
“竟然是她?几百年那个被贬入凡世的白无常吴羡好,她又回来了?”
“听说当初阎王为了她自愿入尘世陪伴她,她倒好,为了凡人男子,直接下药想把咱们阎王毒死呢!”
“那怪不得如此罪孽深重!当真是活该千刀万剐!”
周围的小鬼窃窃私语。
“羡好,怎么还不准备?可不要怠慢了天界的贵使。”
辛月殊微笑着看着我。
我瞥见陆牧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我苦涩地弯起唇角,红了眼眶。
贵使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看。
“这小鬼模样甚是标志,用来做成傀儡便是好极了!”
“你可愿成为傀儡,追随我回天界?”
他摸起下巴,打量起我。
我叹了口气,横竖都是死,也许成为傀儡还能再替陆牧之讨得天界之人的欢心,便死得其所了。
张嘴便答应。
“吴羡好,你这般罪孽深重,怎配上天界呢?”
陆牧之冷着脸道。
“你不是想要功德消除业障吗?一界青楼花魁,舞一曲对你来说不在话下吧!”
周围的小鬼都哄笑起来。
剧毒的花粉钻进我的鼻腔,我已经有些发晕。
地府的鬼都知道,这花碰不得,却要我在此起舞。
我咬着牙,忍受着魂体消散的剧痛,晃动腰肢翩翩起舞。
魂体逐渐透明时,陆牧之飞身到我身旁钳住我的手腕。
他双眸像是要喷涌出怒火来,咬牙切齿道:
“你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向我低头吗?”
“吴羡好,你好极了!”
我头脑眩晕,红着眼睛甩开他。
“你不是恨我吗?我消散了便不会碍你的眼了。”
我强撑着四肢,继续起舞,眼前发黑倒下。
陆牧之将我带出花丛中,转眼到达寝宫为我疗伤。
孟婆闯入进来,充满恨意地瞪着他:
“陆牧之,你以为你成为阎王的机遇和功德是怎么来的?全靠羡好忍受着悲痛,斩断与你的情丝,也全是她在凡世为你积攒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