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痴恋我三百年，我却一直难以启齿。

只因我是女儿身。

作为仙门魁首，仙道敬我，魔道惧我。

儿女私情于我，不值一提。

但万万没想到，师妹却在一次大战中为我赴死。

自此，我生了心魔。

再睁眼，时光倒流回四百年前。

我从积了灰的木箱底，扒拉出我珍藏的话本:

《杀夫证道后，我飞升成仙》。

《斩断情根后，我成了仙门第一》。

《无情道典范：三千年飞升录》。

身为修仙之人，就应大道在前，情爱靠边。

这等杀伐果断，一心向道的，才是我们大女人该看的东西！

1.

我曾是渭城街头讨饭的小乞丐。

十岁那年冬天，我差点冻死在城隍庙门口。

是师父救了我。

她把我带回了问天宗，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此，我成了问天宗的外门弟子。

宗门看着仙气飘飘，干干净净，其实早已烂到根子里了。

派系林立，欺压霸凌，弱肉强食。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少些麻烦，我束起长发，换上男装。

初入宗门时，没人瞧得起我这个“野小子”。

他们说我是泥腿子，一身穷酸气。

练剑时，总有人“不小心”把剑尖对准我。

是师妹。

那个比我还小几岁，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挡在了我面前。

那双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对着那几个内门弟子，只吐出一个字：

\\\"滚。\\\"

她那时已是小有名气的天才，没人敢惹她。

于是，凭借“小白脸”的身份，我在宗门立住跟脚。

听人私下里嚼舌根，说她也是师父从山下捡回来的孤儿。

可能因为这个，她才对我多了那么几分维护。

十三岁那年，宗门大比。

众目睽睽之下，我力压一众天骄，挑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法器。

师父在台上，笑了。

她说：“林青，入我门下。”

我成了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从此，宗门上下，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

“林师兄。”

2.

师妹此人，冷的像是深山里的万年玄冰。

好像对这世间万物，都没有半分好奇，半分在意。

她总是面无表情。

练剑，打坐，将自己埋进土里。

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对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兄，也是一样。

能让她生出情绪的，大抵就是.

一次，是帮山下镇子那个死了丈夫、独自拉扯三岁女儿的王大娘。

师妹一声不吭，给人送去一袋米和几钱银子。

还在城南一个大户人家，给王大娘找了个洗衣的差事。

工钱不多，但足够母女俩糊口。

还有一次，动静更大。

邻镇的陈家女儿，生得貌美。

才刚及笄，便被镇上的富户赵员外看中，强抢了去，要纳做第十八房小妾。

陈家父母哭天抢地，报官无门。

我找到师妹时，她正要去赵家。

她手里提着剑。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清晰的…杀意。

冷冽的，不带一丝犹豫。

我死死拉住了她。

“师妹！杀人沾因果，宗门有规矩！”

她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她拖住。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责怪我多事。

但我不能让她去。

赵员外那种人渣，死了是便宜他。

师妹可不能脏了手，为了这种东西，毁了自己的道途。

最后，我去了赵家。

师妹站在院墙外等我。

我废了赵员外那作孽的孽根，让他从此断子绝孙，再也无法祸害女子。

那杀猪般的嚎叫，传出老远。

我出来时，师妹看都没看一眼。

只是递给我一块干净的帕子。

然后，转身就走。

又变回了那块没有温度的冰块。

我一直觉得，师妹是爱这世间众生的。

她怜悯弱小，救助苦难。

她的爱，很平等。

就像是天上的月光，清冷，公平，普照大地。

她看我，和看王大娘，看陈家女儿，甚至看一只受伤的兔子，都并无不同。

所以啊。

我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

师妹，为什么会爱上我？

爱上我这个……

从泥泞里爬出来，满手血腥，连性别都是假的“师兄”？

3.

五百年前，七杀阵前。

眼前是冲天的血光，绞碎一切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我那时灵力耗尽，经脉寸断，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向我压来。

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只下意识的用法器护住师妹。

她就站在我旁边，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好像只是出门散个步。

风吹起她素白染血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突然伸手，轻轻推了我一把。

力道不大，我却没站稳。

然后，我听见了她带着点遗憾，又或许是我错觉的话。

“师兄，珍重。”

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我心上，却那么重。

没等我反应。

没等我抓住她。

她转身，一步踏进了那片绞杀一切的血色光芒里。

干脆利落。

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却只撞在无形的阵法壁垒上。

眼睁睁看着那光芒吞没了她。

连惨叫都没有一声。

后来？

没有后来了。

我找了她五百年。

上穷碧落下黄泉。

仙山，魔域，鬼界，凡尘。

任何可能藏匿魂魄的角落，我都翻遍了。

可我连她一丝魂魄的碎屑都没找到。

干干净净。

好像她从来就没存在过。

只留下那句话，在我耳朵里响了五百年。

像根针，在我心头扎了五百年。

疼得我日夜不得安宁。

4.

修仙之人，最忌情爱纠缠。

再次睁眼，竟回到了五百年前。

这一世，我只想带着小师妹，一同飞升。

我要让她明白：大道在前，情爱靠边。

重生回来的第一日，我就直奔了演武场。

果不其然。

几个本该挥汗练剑的亲传弟子，正凑在一块儿，鬼鬼祟祟。

人手一本花花绿绿的话本子。

我眼神一扫。

《虐恋十九世，我被迫跌下神界》。

呵。

《仙君追妻：请交出我的仙骨》。

啧。

还有那本，《重生之冷酷仙尊已飞升》。

……这都什么玩意儿？

集狗血、虐恋、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于一体。

我嫌弃地皱紧眉头。

“都闲得很？”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弟子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看到是我，他们脸都白了。

“师，师兄！”

话本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我挨个敲了他们的脑袋。

“功课加倍，灵石减半，滚去后山思过！”

弟子们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些“精神糟粕”。

随手翻了几页，腻歪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男男女女就不能干点正事？非要为了点情爱打生打死？

还跌下神界？还挖骨？

格局太小。

我把这些书拢了拢，掸掉上面的灰。

然后，我寻了干净的锦缎，将这几本糟心话本细细包好。

打了个不算难看的结。

嗯，包得挺像是正经礼物。

转身，我便去了师妹的竹居。

就应该让她看看，这世间情爱，多是虚妄，多是劫难。

也让她知晓，人心叵测，痴念可怖。

她正临窗打坐，身姿挺拔如青松，日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她身上，清冷又圣洁。

“师妹。”

我走过去，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她

她缓缓睁眼，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像两汪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

“师兄？”

声音也是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给你的。”我把布包塞她怀里，“解闷儿。”

她低头看了看，纤长微凉的手指解开布结。

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封面。

她没什么反应。

只是安静地拿起一本，翻开。

“多谢师兄。”

还是那副样子，面无表情，仿佛看的不是虐恋情深，而是《基础剑诀》。

我暗暗观察着她

她这不通人情世故的呆样，看这些东西，会是个什么反应？

有点好奇。

5.

第二日。

我起了个大早，在自己洞府里翻箱倒柜。

终于，从一个积了灰的木箱底，扒拉出几本我的珍藏。

《杀夫证道后，我飞升成仙》。

嗯，这本带劲。

《斩断情根后，我成了仙门第一》。

对，就该这样！

还有一本孤本，《无情道典范：三千年飞升录》。

这些，才是我辈修士该有的追求！

我满意地拍了拍书封，将这几本也用布包好。

再次兴冲冲地去找师妹。

昨日那些糟粕，是让她知晓歧途。

今日这些，才是引她步入正道。

竹屋的门半掩着。

师妹依旧在原地打坐，身前摊开了昨日我给她的那些话本。

她还在看昨天那本《虐恋十九世》?

我走近，将手中的几本书递过去,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糟粕”。

「这些，比昨日的好。」

师妹抬眸，看了看我手中的书，又看了看我。

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她接过书，平静地翻开一页

《杀夫证道后，我飞升成仙》

并将这次的书放在了那堆狗血话本旁边。

泾渭分明。

看到她这样，我心中甚是满意。

果然，师妹是懂的。

那些情爱纠葛，一看便知是下乘。

这等杀伐果断，一心向道的，才是我们大女人该看的东西！

格局！眼界！这才是飞升的关键！

6.

第三日。

我觉得光看“课外读物”不行，修炼才是根本。

于是，我特地去师父那里，拿了本她老人家注解过的《飞升修炼法则》。

这可是好东西，外面千金难求。

我拿着这本厚厚的玉册，心情颇好地走向师妹的竹居。

然而，刚到门口。

我傻眼了。

只见竹居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弟子。

正是昨天被我罚去思过的那几个，还有些其他面孔。

他们个个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正争先恐后地往竹居里递东西

递的……全是我前天没收的同款话本子！

甚至还有更多！

什么《霸道魔尊的小逃妻》《师尊他悔不当初》……

我定睛往竹居里一看。

好家伙！

师妹小小的屋子，已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堆了小半间

跟个废品回收站似的。

而我的好师妹，那个清冷出尘的小师妹。

正站在那堆花花绿绿的书旁边。

手里……

握着她的本命灵剑。

剑身雪亮，寒气逼人，剑尖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饮血

偏偏她脸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像一尊精美的玉雕，看不出半点情绪。

门口那群傻弟子还在热情地推荐：

“师姐！这本好看！追妻火葬场！保证你看得过瘾！”

“还有这本！师徒强制爱！特别带感！”

他们完全没察觉到那把剑上凝聚的杀气！

我瞬间明白了。

这群蠢货！

定是看师妹昨日收了书，以为她喜欢！

也是，师妹情绪本就内敛到了极致。

她不高兴，她气炸了，她想拔剑砍人……

她脸上也还是那副死样子啊！

除了我，谁能看出来！

此刻，感觉到我的到来，师妹缓缓转过头。

那双清寒的眸子落在我身上。

然后，提着剑，挡在了门口。

把我，还有门口那堆喋喋不休的弟子，都拦在了外面。

剑尖离我的鼻尖，只有三寸。

她没说话。

但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滚。

还有……这些书，你也别想再送进来了！

我：……

看着那堆成山的话本子，再看看师妹手里寒光凛冽的剑。

我默默收回了那本《飞升修炼法则》。

看来，今天的修炼指导，是进行不下去了。

8.

我在宗门踱步，心绪不宁。

已经好几日了。

自打那日撞见师妹拿着剑，拦在门口阻止半屋子狗血话本变得更多后，我就没敢再去她门前晃悠。

可有些事，还是要说清的。

尤其是想到上辈子，她是如何为了我……

我猛地停住脚步。

不行，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