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六十岁生日那晚，丈夫周明凯递给我的不是蛋糕，而是一份签好他名字的离婚协议。

他身旁站着年轻的女医生林薇，他的得意门生，此刻眼神里却毫无对师母的尊敬，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晚，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当年若不是你意外怀了孕，我怎么可能放弃保送名额娶你？现在我功成名就，你也该满足了。”

“苏阿姨，周老师现在是国内顶尖的外科专家，您一直待在家里，确实……不太合适了。”

连我的女儿周念，也站在了他们那边。

“妈，你就签了吧，爸和林医生多般配啊，他们有共同语言，不像你，连爸的学术报告都听不懂。”

“你守着这个家这么多年，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别再拖累爸了。”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当年将唯一的医学院推荐名额让给了她父亲，他如今怎能成为众人仰望的外科权威？

心脏突然绞痛，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模糊，最后归于一片黑。

再睁开眼，我竟回到了那个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岔路口——厂里决定推荐大学生名额的前夜……

1

“晚丫头，听说了吗？厂里好像要推荐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哩！”傍晚，邻居张婶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饺子，热情地挤进我的小屋。

张婶把碗塞到我手里，压低声音：“大家都说，咱们车间就数你最有希望，文化课次次考第一，人又踏实肯干。”

“这要是真能去上大学，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再不用像咱们这样，天天在车间里熬着了。”

我捧着那碗温热的饺子，指尖微微颤抖。

熟悉的宿舍楼，斑驳的墙壁，还有张婶这熟悉又带着期盼的语调……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等你有出息了，可得记着我们这些老邻居啊。”

“张婶，您放心，我忘不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前世，我和张婶关系一直不错，她总在我耳边念叨：“晚丫头，你当初就不该犯糊涂，把那么好的机会让给周明凯那个没良心的！”

张婶走后，我走到镜子前。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的脸，眉眼间尚带着青涩，却也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出的韧劲。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对自己说：苏晚，这一世，医学院的名额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果然，没过多久，周明凯就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灼。

“晚晚，推荐上大学的事，你听说了？”他声音放得很低，眼神却紧紧锁着我。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厂里好像只有一个名额。”

“是啊，只有一个。”

“这太难了，只有一个名额怎么够分？咱们厂技术好的老师傅那么多，凭什么就给年轻人呢？”

前世，他也是这般忧心忡忡，我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主动把争取的机会让给了他。

他似乎有些委屈，习惯性地想靠近我，寻求安慰。

我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端起桌上凉白开喝了一口。

“你好好准备吧，说不定明年还有机会呢。”

“不行！我一天都等不了了！我要离开这个破厂子！”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眼神变得可怜兮兮：“晚晚，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就盼着我能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不能再等了。”

“放心，你哥和你姐不都在家吗？他们会照顾好阿姨的。你安心在厂里钻研技术，也是为国家做贡献。”我用他前世安慰我的话，不动声色地堵了回去。

他猛地抬起头，诧异地凝视着我……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想多了。”

“政策说变就变，谁知道明年还有没有这种好事？错过了这次，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工人了。”

“晚晚，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当个医生，救死扶伤，那是我的梦想。我们一起努力，将来……”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他根本不是真心热爱医学，他只是渴望通过学医，摆脱工人身份，向上攀爬。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渐渐看清的。

“当工人也一样光荣，都是社会主义建设的螺丝钉。再说，能不能当医生，也要看本事和机遇，不是光靠想就行了。”

他愣住了，嘴巴微张，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

“晚晚，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真的被推荐去学医，一个女孩子，将来能进大医院当主刀医生吗？很多科室都更愿意要男同志，毕竟精力、体力都更占优势。”

“周明凯，没想到你思想这么陈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性别歧视？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只要我足够优秀，我相信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2他一时语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沉默片刻，语气忽然放软：“晚晚，把这次推荐的机会让给我吧。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等我将来学成归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们会结婚，我会让你成为最让人羡慕的医生太太……”

“打住。”我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周明凯，有些东西，是不能用未来画的饼来交换的。”

前世，我就是被他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迷了心窍，放弃了自己触手可及的梦想，在工厂里做工，省吃俭用供他读书。

结果呢？他毕业前夕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那个能在他事业上提供助力的导师的女儿。

若不是我当时已有身孕，闹到了学校，惊动了领导，他为了保住毕业分配和前途，根本不会不情不愿地娶我。

听到我的拒绝，他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受伤和恼怒：“苏晚，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在乎过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也有些动气：“怎么？在乎你就必须牺牲我自己成全你？下次你需要我的肾，我是不是也得给你？”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怔怔地看着我，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如此尖锐的话。

“如果是你真的需要，我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你的！”

我轻笑一声：“那就谢谢你了，这次的名额，就当你让给我的吧。”

他愕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白自己失言，却已无法收回。

我不再看他，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脚步沉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走出房门时，他一直看我，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幻想，期盼我能叫住他，改变主意。

第二天中午，周明凯没有再来。

取而代之的，是他托同车间的工友给我捎来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在那年月，算是相当奢侈的礼物了。

工友转达了他的歉意，说他昨天说话太冲动，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他这是换了一种策略，迂回进攻，还没彻底死心。

我将点心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让工友告诉他：“心意领了，但推荐名额的事情，不必再提，我们公平竞争。”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决绝，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来烦我，厂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我抓紧一切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可能的考核。

3

直到一周后的下午，车间主任通知我去趟厂部办公室，说马主任找我谈话。

马主任是主管人事和宣传的，推荐上大学的事归他负责。

“小苏啊，关于这次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马主任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郑重，“经过我们综合考虑，初步决定推荐周明凯同志。”

我心头一沉，但脸上没有显露太多惊讶。

“为什么？”

“周明凯同志的家庭情况比较困难，组织上认为他更需要这个机会来改变命运。而且，他在技术革新方面也提出了一些想法，表现很积极。小苏你虽然学习成绩好，但这次名额只有一个，我们要从大局出发，考虑最合适的人选。”马主任的解释冠冕堂皇。

“马主任，推荐大学生不是应该主要看学习能力和政治表现吗？什么时候家庭困难也成了主要衡量标准？”

“小苏同志，看问题要全面嘛。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很重要，意志品质、奉献精神都是考量因素。好了，这件事基本就这么定了，我是提前跟你通个气，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回去好好工作吧。”马主任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端起了桌上的搪瓷杯。

在工厂里，马主任的话虽然不如厂长有分量，但在这种事情上，基本能拍板。我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没用。

一定是周明凯在背后动了手脚。

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离开了厂部办公室。

傍晚下工后，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在厂区里慢慢走着。

走到旧仓库附近时，我远远看见两个人影站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正是周明凯。

另一个，是厂长的儿子王鹏，一个仗着爹是厂长，平时在厂里游手好闲、眼高于顶的家伙。

王鹏似乎也对这个推荐名额很感兴趣，仗着他爸的关系，也活动过一阵子。

周明凯正对着王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不住地点头，似乎在承诺着什么。

王鹏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拍了拍周明凯的肩膀，然后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瞬间明白了。

周明凯这家伙，不仅在马主任那里下了功夫，还搭上了厂长儿子这条线。

恐怕是许诺了什么好处，让王鹏不再争抢，甚至可能反过来帮他说话。

我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等到王鹏走远，才慢慢过去。

周明凯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晚晚，这么巧？”

“不巧，我刚从马主任办公室出来。”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主任找你……说什么了？”

“他说，名额初步定给你了。”

他脸上立刻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但嘴上却假惺惺地说：“哎呀，这……我也没想到。可能是组织上觉得我更合适吧。”

“周明凯，你和王鹏做了什么交易？”

他脸色微变，立刻否认：“你胡说什么呢？我跟王鹏能有什么交易？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需要跑到这么偏僻的角落？需要你对他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

“苏晚，你别血口喷人！你自己没争取到名额，就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他开始倒打一耙。

“是不是泼脏水，你自己心里清楚。周明凯，为了一个名额，你可真是不择手段。”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名额给我，是组织的决定！”

他提高了音量，似乎想用气势压倒我。

我知道，多说无益。

他已经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并且自认为胜券在握。

我转身离开，不再理会他在身后的叫嚷。

4

几天后。

周明凯主动来到了我的宿舍。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晚晚，别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嘛。”他脸上堆着笑，试图挤进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没错，我是找了马主任，也跟王鹏打了招呼，但这都是为了我们啊！你想想，只有我出去了，我们才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