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辞掉百货大楼柜员的工作。

只因丈夫一句：“安心做你的局长夫人，享受就行。”

我信了。

结果，饥荒年代，他带黎美凤在南海饭店吃鲍鱼，我和女儿在家喝米汤。

寒冬腊月，他的煤票把黎美凤家的铁皮炉子烧得通红，而女儿只能缩在我怀里冻得发抖。

“局长夫人”的额外津贴、桑塔纳汽车、牡丹电视机……我连影子都没见着，却顶下了所有贪污罪名。

只因丈夫又说，会让女儿读好书，会为我减刑。

可我刑期一天没减，在狱中等到女儿自杀的死讯。

葬礼那天，黎美凤站在我的位置，身上带的金银细软比女儿的骨灰还重。

我被活活气死。

再睁眼，回到丈夫让我辞职那天。

这次，不当局长夫人也罢，我要护女儿和自己一个周全。

1.

“张秋雁同志，你的退工手续办好了。”

百货大楼的刘主任推给我一张表格。

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一旁的周正清，板正地坐在客椅上，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我把表格往回推：“刘主任，我没申请过退工。”

听完我的话，周正清立刻收起笑意，声音压得极低：“秋雁，别闹。”

“下个月我就升副局长，你回家安心当局长夫人，比站柜台体面。”

一模一样的话语，前世唯唯诺诺的我，信了。

可最后，局长夫人的优渥待遇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只记得，我和女儿衣服全是补丁，黎美凤穿着貂皮大衣招摇过市。

他给黎美凤订进口巧克力蛋糕，家里女儿馋得吃了点白糖，却被他打得皮开肉绽，只说她是小偷。

可明明那白糖是女儿捡破烂攒钱买的。

最后，我被逼无奈去酱油厂上班，搬运坛子摔断了腿，周正清拿着离婚协议跑来医院看我，一脸嫌弃。

余光看到，他身后的黎美凤，那双细嫩的腿上踩着一双艳红的高跟鞋，分外惹眼。之前在百货大楼上班，我知道那是从国外进口的牌子。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委屈都爆发出来。

这个婚，我打死都不离，耗也得把他们耗死！

“张秋雁同志，你说句话。”刘主任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挣脱开周正清的手：“我不退工。”

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食指轻扣桌面，这是要发怒的前兆。

“百货大楼工作有什么好？一个月挣那三十块八毛……”

我打断他：“你身上这条呢料外套，就是我用这三十块八毛扯布做的。”

“啪！”

周正清抄起搪瓷杯砸向墙角。

官腔十足道：“别给脸不要脸，全局就你一个干部家属抛头露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看我笑话。”

我在心里冷笑一番，周正清，你真的是怕别人看你笑话么？

上一世听同事讲起，我辞职第二天，周正清就带着黎美凤到我们百货大楼买衣服。

毕竟只有我们这里卖进口的高档货。

没过多久，黎美凤又顶替我的柜台位置，成为了风光十足的柜姐，“销售标兵。”

而我只能在家，数着周正清施舍给我的几张粮票度日。

我抬起头，直视他面目狰狞的脸：“周正清，我不偷不抢，自强不息，怎么就耽误你高升了！”

“刘主任，我不退工。”

“如果因为丈夫的工作就剥夺我的工作权利，这不符合国家提倡的妇女解放政策。”

我转向领导，语气坚定道。

“好，好……”

突然，周正清冷笑道：“既然给脸不要脸，刘主任，明天就调我夫人去仓库点货。”

一旁的刘主任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我只道：“调岗需要工会表决。”

“要不，我们去找张书记评评理？”

周正清脸色立马变得慌张。

他当然知道，主管工会的张书记最讨厌以权压人。

而他竞选副局长的事，正卡在张书记手里。

如此，男人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之后，刘主任教育了我几句：“家庭矛盾不要带到单位来。”就让我回到岗位。

再次回到明亮的大厅，闻着熟悉的化妆品和布料的味道，才觉得踏实。

这一世，我不会再为一个虚伪无情的男人放弃一切。

2.

下午，我正在柜台盘点库存。

“同志，那只口红拿给我看看。”

是黎美凤，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喊道。

这是第一次跟她打照面，但我很肯定是她。

我抬头时，正撞见女人手腕上反光的宝石花手表。

昨晚，我在周正清裤袋里摸到过同款绒布盒。

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女儿刚出生时让周正清买一袋20块钱的雀巢奶粉，他都不舍得。

“什么牛奶，要二十块。”他摔下三块钱，“麦乳精一样喝。”

而此刻，这女人腕上的表抵他三个月工资。

我从柜台里拿出一直口红。

黎美凤不屑道：“不要你们大陆用的土包子货，给我最红的。”

忽的想起来，这女人自诩是从港城那边来的，如此才把崇洋媚外的周正清迷得团团转。

“这个，这个，这些颜色我都要了，给我包起来。”

女人艳红的指甲点着柜台里的口红款式。

说完，抽出厚厚一叠外汇券，甩在玻璃柜台上。

轻轻一瞥，外汇券右下角，是周正清的签名。

他前几天才说单位发不出福利，可眼前这一叠，是我站柜台一年的工资。

本就凉透的心，沉了又沉。

……

我打包好口红，递给黎美凤，女人斜睨着眼看了看我，傲慢道：“谢啦，要是今晚我男人喜欢我的口红色，今后都找你买。”

我在心里冷笑，她这是在暗自挑衅呢！

凭着回忆想起来，前世也是今晚，周正清说有“重要商务应酬”，彻夜未归。

而我辞职回家，便将“销售标兵”的奖状封存在箱底，以为能守着丈夫、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呢，周正清求婚时曾许诺给我的钻戒，最后戴在了黎美凤手上，而我的手指全沾满了酱油的黄渍。

女儿过生日，我去小卖部给她买一分钱的糖丸打牙祭，却看到黎美凤将过期的比利时巧克力扔出来喂狗。

后来，纪检来我家，一项项列举贪污的名录：进口羊毛衫、彩电冰箱、额外津贴红包……

桩桩件件，我连影子都没见过，周正清却逼我在红头文件上签了字。

他说：“一个局长爸爸贪污入狱，你觉得妞妞在学校会怎么被人欺负。”

“但你不一样，这么多年在家，谁都不认识你。”

“进去之后，我还有能力给你减刑，早点捞你出来。”

“你能么？妞妞只会过得比现在更惨，还会让她顶着贪污爸爸的名头一辈子。”

不得不说，周正清深谙行走官场那套，太懂怎么拿捏人。

被洗脑一番，我下定狠心跟他办了离婚手续，还替他入狱。

可到头来呢？

女儿最后一次来探监，脸上带着淤青：“同学都说我是贪污犯的女儿……”

最后，我没有等到周正清帮我减刑，却等到了女儿的死讯，她从学校顶楼跳了下来。

狱友嚼着舌根：“听说周局的香港太太，葬礼上时髦得很，那脖子上戴的金项链比你家丫头的骨灰还沉。“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的愚蠢，竟然相信男人能照顾好女儿。

在监狱里，吊着一口为女儿报仇的气终于熬出了头。

出狱那天，我拖着肺疾的身子路过华侨饭店，看到这对狗男女正在办结婚二十周年的宴会。

正好是我坐牢的时间。

宴会照片上女人保养的光彩照人，玻璃映照出的我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我的女儿更是成了一捧轻飘飘的骨灰。

血忽地从喉咙涌出，我晕倒在地。

周正清终于注意到我，他匆匆爬过来，蹲下身，但没有扶我。

只是拽下我腕间脱落的玉镯：“就说当年彩礼的镯子去哪儿了。”

视线模糊前，我看到他将玉镯递给黎美凤，女人颇为嫌弃：“牢里带出来的，多晦气。”

我倒在血泊中，笑了。

这玉镯成色确实差，就像当年家里人就说过：“这种男人，要不得。”

可我却还要撞南墙。

好在，如今重活一世，我拼尽全力，也要护自己和女儿一个周全。

所以下了班，我就去邮电局买了个小型的索尼录音机，然后赶去了华侨饭店。

3.

饭店519房的雕花木门漏出一丝光，我蹲在消防通道，按下录音键。

“她那双手糙得刮人。”周正清的声音混着床垫弹簧的呻吟。

“不像美嘉你，全身又香又滑……”

录音带沙沙转动，我的指甲抠破了手指上的血泡，那是我今早给他熨烫衬衫，蒸汽烫出来的。

黎美凤娇嗔道：“人家今后去百货商场，再也不想碰到你那又土又丑的老婆了。”

“明天我就把她调去酱油厂，泡在酸臭池里。“

明天？

结婚那夜，他也是这样把我压在身下说：“明天开始，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全身冷得发抖。

黎美凤突然尖叫起来：“啊，你轻点。别像对那个黄脸婆似的……”

这赤裸的话语直叫我觉得恶心，再也听不下去。

我收起录音机，匆忙退走，撞翻了服务员的推车。

香槟杯碎了一地，我跪在玻璃渣里，看着自己开裂的塑料凉鞋。

像极了我和周正清的这场婚姻，血肉模糊、破碎不堪。

既然这样，不要也罢。

4.

回到家，看到已经熟睡的妞妞小脸通红，额头滚烫。

顾不了其他，我抱着孩子冒雨冲到医院。

急诊室的挂钟转了两圈，寻呼机一遍一遍call，却一直没等来周正清的回复。

是了，正在享受床抵之欢的男人，哪会注意到其他的。

护士过来，让我先交80押金，说是肺炎要住院。

我点点头，抖开缝在包夹层的暗袋，准备掏出攒了一年的积蓄89块。

可钱不翼而飞，替换成了报纸，还抖落出一根棕红色的卷发，跟黎美凤的发色一模一样。

瞬间，我大脑空白，哭着着急道：“护士，不好意思，出门太急，钱没带够。”

护士看着安慰道：“同志，别着急，出院前把钱补齐就行”。

我这才放下心来，守着女儿。

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走廊才传来声音。

周正清不慌不忙的走过来，后面跟着黎美凤。

我没有搭理，把破布包扔向周正清：“我这包里的钱呢？”

男人没说话，转而看了看黎美凤。

女人拨弄着新烫的一头卷发，不以为意道：“老周，孩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事，看你兴师动众的。”

“所以，女儿的医药费，你就用来给这女人烫头发？”

我倒要看看，是烫的什么西洋头，值80大洋。

理智崩盘，我拿起一旁的医用剪刀，蛮力抓起女人的头发，三剪刀下去，把黎美凤的卷发剪成了狗咬发。

女人捂着头发吓得直往后退：“啊，老周，你看这个疯子！”

周正清见状，动了怒，一把扯过我，一巴掌把我掼在墙上。

“泼妇，美凤是港商，我用钱招待一下怎么了。”

他还想再来一巴掌，被妞妞的大哭声止住。

男人看了看女儿，转而又指着我：“倒是你，连孩子都看不好还上什么班！”

“明天就给老子辞职。”

果然，盛怒下才能显现出男人的真面目。

看着这个道貌伟岸的男人，我跌坐在地上，嘴角渗血的冷笑。

“辞职是不可能的，我要跟你离婚！”

周正清感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到，皱着眉头道：“离婚？离婚好让你正大光明的在柜台跟别的男人搞破鞋？”

“我都听好几个同事反应，你在商场跟客户乱搞男女关系。”

呵呵，人无语时真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在外面玩出花，还要来倒打一耙。

我眼神空洞道：“华侨城519房间，昨晚你跟谁在那里。”

“周正清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么？”

男人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听我报出时间地址，也完全不动声色。

只是眉头皱了皱：“你昨晚是去那里鬼混，才害得妞妞生病？”

“你这女人太不守妇道了。”

说完又看了看我包里的录音机：“还说没钱，有钱买这几百块的录音机，没钱给妞妞看病。”

男人上位者太久，还在对我无端的指责。

我抢过他手里的录音机，捂住妞妞的耳朵，按下播放键。

里面周正清和黎美凤污言秽语的声音，再清晰不过。

“所以，周正清，到底是谁在乱搞男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