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陪潭林北漂的第八年。
他说等他当上大导演,就让我做她的第一个女主角。
我为此心甘情愿地托举了他八年。
他也如愿成为了当下最受瞩目的导演之一。
私人晚宴上,潭林即将官宣他成名后要拍的第一部电影,以及他的第一个女主角。
我强忍着激动的泪水,时刻准备好上台。
“接下来,有请我的女主角——”
“周言雪。”
我脚下的动作顿住,诧异地望向舞台上的他。
因为我不叫周言雪,我叫陈以澜。
01
为了今天这一刻,我足足等了八年。
这是八年以来,我唯一能向大众完全展示自己的机会。
潭林站在台上,少见的长发背头造型,一身藏蓝色的单排口西装,是两个月前我陪他去海市定的。
他脖子上那条H家的印花领带,是我送他的贺礼,也是今天早上我亲手为他系上的。
可现在本该站在他身旁的我,却变成了别人。
潭林看向她的眼神,温柔里还带着难以掩盖的欣赏。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非常感谢潭导给了我这个宝贵的机会,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潭导对我的期望。”
周言雪站在聚光灯下,那张漂亮的脸蛋笑起来,可爱又不失优雅。
热烈的掌声响起,只有我独自沉默在这片喧哗中。
大脑趋近空白,胸腔里的心跳声反而震耳欲聋。
我认得周言雪。
她是最近热播剧《再见十五次》里的女配角,因为人设招人喜欢而爆火了一段时间。
我怎么会不认得周言雪。
她是潭林曾经的追求者,是在大学毕业典礼上穿着婚纱向他求婚的疯狂追求者。
而此刻,他们身穿礼服并肩站在舞台上,构成了一幅我不曾幻想过的陌生模样。
两个人就好似两把生锈的钝刀,直直捅进我的喉咙里。
令我窒息,令我同溺水般窒息。
我不死心地抬头望向潭林。
他的视线掠过台下的每一张脸,也没为我多停留半秒。
顷刻间,裙子的一角被我拽得起皱。
在这个众星云集的地带,没有人知道陈以澜是谁。
潭林知道,但他好像不在乎了。
02
室外的露台很宽阔。
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我才得以大口喘着气,仿佛要把所有痛苦都吐出来。
“以澜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闻声一震,转头看去。
玫瑰金色调的礼裙,步伐带动裙摆的摇曳,如洒满月光的湖面荡起涟漪,波光粼粼。
是周言雪。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老套的黑色礼裙,不禁自讽地笑了,笑声化作一声叹息。
她确实比我更像今晚的主角。
周言雪走到我面前,直接抬起我的双手握住。
开口就是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以澜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生气,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责怪阿林哥。”
阿林哥……
我都从没这么叫过他。
周言雪的目光低垂,模样显得楚楚可怜。
“是投资方那边指名要我当女主角,不然就撤资,阿林哥也是没办法。”
“以澜姐,你知道的,阿林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部电影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她一字一句说得振振有词,但很是难听。
这个我曾以为与我们再无交集的女孩,现在正在替我男友向我求情。
有些好笑。
如果我不成全和原谅他们,倒显得我才是那个罪人了。
我忍不住低笑一声。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会听他亲口说。”
我缓缓将手抽离,指节一寸一寸滑出她的手心。
周言雪的双手悬在原处,不甘心的“嗯”了一声,悻悻把手收回。
紧接着,露台的玻璃门被打开了。
潭林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影立成一条直线。
他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语气平淡:“言雪,经纪人在找你。”
他们相视一眼,默契的什么也没有说。
周言雪冲我莞尔一笑:“以澜姐,我先走了,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我轻点下头,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最好再也不要见了。
我转身面向花园,潭林从背后轻轻搂住我的腰。
他温热的呼吸中夹杂着些酒气。
“以澜,对不起,为了得到投资,我没有别的办法。”
“等这部电影成功了,我一定……”
潭林,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我宁可不听。
“别说了。”
我有些哽咽,强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从容。
“我想回家。”
潭林连声答应着:“好,回家,我们回家。”
可他似乎忘了,我们根本没有家。
03
大学毕业以后,我不顾父母和朋友的劝阻,义无反顾地跟着潭林去到了北市。
我们怀着各自的目标来到这里。
我学表演,梦想成为演员,潭林学编导,梦想成为导演。
白天我们是看似光鲜亮丽的艺术工作者,晚上却蜗居在不到30平的出租屋里。
两个人挤在一张窄小的铁床上,潭林抱着我,我蜷缩在他怀里,彼此身上廉价的洗发水味和被子里散发的霉味时常混合在一起。
他喜欢抚摸我的脸和头发,声音轻柔得如风拂过我耳边。
“以后我会买个大房子,买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我鼻子一酸,脸埋进他胸口,眼泪打湿他的衣服。
“以澜,我想拍一部关于北漂人群的纪录片。”
我正要说好,又听见潭林说:“起码需要50万。”
老旧的风扇在一旁嘎吱作响,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我忽然坐起身,转头对他笑。
“好,拍吧。”
“你放心去做,剩下的交给我。”
我看过潭林学生时期的一些作品。
他镜头下的故事很像一杯冷掉的茶,回味苦涩绵长,看完总是怅然若失。
可能这就是我为他执迷的原因。
在我眼里,潭林一直是个才华洋溢,能力出众的人,所以我始终愿意相信他。
但当理想和现实矛盾时,不得不有一方为之妥协。
我的演艺生涯从跑龙套开始。
不管戏多戏少,戏好戏坏,只要能演,我就知足了。
我拼了命想挣钱,长时间不停歇的工作,直到身体垮掉,不拍戏的日子都在医院打着吊瓶度过。
可就算我把辛辛苦苦挣的钱全部攒起来,也远远不够那50万。
我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好不容易才为潭林争取到一个机会,我们却差点因此闹僵。
04
“你想当导演?”
说话的是业内著名的制片人吴令老师,也是我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小伙子挺有志气。”
我和潭林的手在桌下紧紧扣在一起,才刚刚松了口气,转眼就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但我看还是先想想怎么凑够器材押金吧。”
全场哄然大笑。
潭林憋得脸都红了,如果不是我拉住他,他根本不管什么制片人大导演,站起身就走出这个有去无回的门。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受这种委屈。
只可惜家里的花瓶,潭林刚进门就把它打碎在地。
“妈的,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别这样,潭林,只要我们更努力一点,他们总会看到我们的价值的。”
我走上前握住潭林的手,却不料被他一把甩开。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本事?”
潭林回头看我时,眼眶泛红。
我摇着头:“没有,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我一步一步往后退。
直到脚后跟触到地上的花瓶碎片,我无处可躲。
潭林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拉到他跟前。
我们四目相对。
他那双黑得像一口枯井的眼睛近在咫尺,近得让我害怕。
“那个叫唐寒的摄影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的嗓音低哑,携着浓重的酒气。
“他看你一眼脸就红得不像样,感觉随时都要去了。”
我用力摇着头:“唐寒对酒精过敏,所以脸容易红,看我也只是因为我们之前合作过几次……”
不等我过多解释,潭林的唇舌一下撞上来,呛人又酸涩的啤酒味袭来。
他掐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力道也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大。
我疼得快要昏厥过去,艰难地从喉腔里挤出一句:“潭林,我明天还有拍摄。”
他回过神来,猛然松开了手,略显慌乱。
“对不起,以澜。”
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能戴着丝巾出门。
潭林对此感到很愧疚,但我何时真的怪罪过他。
整整八年,劣质酒精一样辛涩的八年。
就这样被我们熬过去了。
万幸的是,我们倾尽了所有才完成的这部纪录片,让潭林一举成名了。
潭林初次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丝毫没有怯场。
他挺胸抬头,目光沉稳,发言时也从容不迫。
那个站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男人,从此在我心中难以抹去。
此后,我们再也不用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而是回到这个宽敞又明亮的家。
05
潭林有些醉了,还在屋门口就急不可耐地把手伸进我的体恤里。
离开宴会时我特意更换了服装,没想到却是方便了他。
“我们有段时间没做了。”
潭林一边扯自己的领带,一边吻上来。
他的吻来势很凶,而且探得很深,总是吻得我头皮发麻。
口腔里弥漫着香槟的味道,那是一种尖锐的酸,像玻璃渣裹着蜂蜜滑过喉咙。
“以澜,你帮我脱。”
潭林把我摁在墙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等待我主动褪去他身上的衣物。
见我一直不动,他把脸埋进我的肩窝里,略带撒娇地说:“我没力气了,你帮我脱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潭林的手掌还紧紧扣在我的腰上,正有预谋地顺着我的大腿往下滑。
我没有作声,任由他的动作不停。
他抬眼看着我,是一副不想再隐忍的表情。
潭林将我横抱起来,走进了房间里。
由于酒精的缘故,潭林全身都在发烫,哪里都烫得不行。
他不停在我腿间磨蹭,齿缝中吐出低沉的喘息。
眼看他就要顶进去,我却叫停:“等一下,潭林,你还没戴。”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掐着我的大腿强行顶了进去,喉间压抑的闷哼一声。
两行泪水倏地涌出来,滴落在枕头上。
看见我的眼泪,他才仿佛清醒了一般,趴在我耳边轻蹭:“别担心,我不会弄在里面的。”
我伸手抵在潭林的肩膀上,硬生生将他推开。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停下来愣愣地看着我。
“今天是怎么了?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他抬手用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泪。
我别过头,眉头拧在一起。
“吃了药身材会走样,我还有戏要拍。”
潭林听后,脸色一下就变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我身上离开。
“你不想做了就直说,别搞这么麻烦。”
他走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来含在嘴里。
潭林的身子永远保持着挺立,低头点烟时都只折颈,不弯腰。
“潭林。”
他依在桌边,侧头看我:“嗯?”
“你和她睡了吗?”
烟雾萦绕在他四周,我看不清他的脸。
“回答我。”
但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像烟灰缸里那些干瘪的烟头,皱缩着很难看。
潭林掐灭烟头,走到床边俯视着我。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冷。
“睡过,睡过好多次,你满意了吗?”
06
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周言雪穿着一身纯白的婚纱出现在学校广场上,在一众黑色的学士服之间格外引人注目。
“潭林,我喜欢你,是想跟你结婚的那种喜欢。”
她把一枚戒指放在潭林的手心,并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你同意跟我在一起,就亲自为我戴上。”
旁观的许多人都在为她的坚定和勇气感叹。
当然,也有人说她是个疯女人。
可在我看来,是她的盛开违背了这个人人都在告别的季节。
潭林越过嘈杂的人群走到我面前,他递给我一束百合花,颜色同周言雪身上那条婚纱一样洁白。
他说:“以澜,跟我去北市吧,我想在那儿跟你有个家。”
至此,这场披着一种名叫浪漫外皮的闹剧,最终以周言雪撕烂她身上那条婚纱和我笑着捧起那束百合花结束。
我注视着眼前冷漠的男人,他的笑颜一瞬在我脑海中闪过。
那个青涩且真挚的少年,好像早已不复存在。
潭林背对着我坐在床边,深色的皮肤下能看见青绿色的血管,背上薄薄的肌肉随呼吸缓慢滑动。
我很庆幸他此时看不见我这张惨白的脸。
“可是潭林,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年就结婚吗?你为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周言雪身上那条破损的婚纱原来早就穿在了我身上。
而如今,又到了百合花盛开,人人说着分离的季节了。
“那我这八年,算什么呢?”
我深知在感情里问为什么的人,都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可我就想要个结果。
“对你来说,我又算什么呢?”
07
房间内很安静,偶尔传来空调低频的嗡嗡声。
我还在等他回答。
“是,这八年来你辛苦了。”
潭林仰起头,闭目长叹了一口气。
“但我跟她睡了,也是事实。”
我的心一沉,呼吸断在唇边。
“那是因为我们平时很难见面,她又缠了我这么久,我正好跟她玩玩,仅此而已。”
只是仅此而已吗?
我的舌根发涩,苦得难以开口。
“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潭林沉默着。
他起身走到桌子旁,又塞了一根烟进嘴里。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是要分手还是怎样都随你,这婚结不结也随你。”
原来在他心里,我的存在微弱得就像一个随时可以打出来的喷嚏。
这八年什么都不算,我也什么都不算。
我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尔后,是轻得如烟灰落地的声音。
“我怀孕了,潭林。”
潭林拿烟的那只手颤抖了。
烟灰竟然真的落在了地上。
可我看着他,心里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孩子要不要,也由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