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人人皆知,江宜年爱妻如命。
直到婚后第七年,他将怀孕的师妹带回了江府。
“我守你这些年也够了,我们江家不能绝后。”
“师妹体弱离不得我,芙蕖院离我近,你搬走让她住进去。”
我没有争,只提了一个包袱,带着一个丫鬟出了侯府。
江宜年对此只是一笑了之。
“平日就是太宠她了,还以为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姐呢,是该让她吃点苦头。”
众人也没当回事,只因我为爱远嫁扬州,在扬州没有去处。他们都笃定我一定会灰溜溜回江府。
可江宜年不知道,他变质的爱情,我崔嫣不要了。
我已经找好北上的商队船只。
我要走了,回清河去。
1
“一个小玩意罢了,你喜欢就拿去。”
江宜年很无所谓,一句话就将玩偶给了方吟。
全然不顾我的意愿。
玩偶是我爹给我做的,我自小就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江宜年径直从我包袱里抢走了玩偶。
“一个破玩偶又不值钱。”
“师妹有了身子,一切以她为重。”
我红了眼,夫君她可以要,我爹给我的东西绝不能给。
我上前想从方吟手中拿回玩偶,她却故意松手,玩偶碎了一地,桃花香粉洒了出来。
我愣在原地,方吟却开始咳了起来。
明明是她故意找茬,江宜年却冷声责怪我,“师妹对桃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吗,别太过分了。”
“来人,赶紧去找大夫!”
方吟每咳一声,江宜年面上的心疼便深一分。
我收回了手,愣愣蹲下将碎片拾起。
满地碎片,像我的婚姻。
其实早在方吟来到扬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有了端倪。
这个仅凭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闻名扬州的女子,她大胆,热烈,立马就将江宜年深深吸引。
即使我想要挽回,也为此作出了改变,可江宜年只会笑我东施效颦。
起初,我让他和方吟保持距离,他却一副了然的神情,“师妹说你只会争风吃醋,果然没错。”
“师妹随性自然,别用你们内宅妇人狭隘的眼光看她。”
我用手帕将碎片包好,放入包袱中。
见我提上包袱,江宜年厉声道:“你害师妹犯了哮喘就想一走了之?”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来人,送夫人去院外跪着。”
“师妹什么时候好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下人得了令便要对我动手,浑身抗拒,我冷声呵斥:“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
我走到院中,径直跪下。
却听江宜年冷声笑道:“这未免太便宜你了,去,把碎瓷片拿来。”
下人将我收好的碎片重新撒在地上。
江宜年居高临下:“你自己跪,还是我叫人帮你。”
我和江宜年曾经在这院中拜过天地,期许夫妻恩爱,此生白首。
现在,他要我跪一个外人。
尖锐的瓷片扎进膝盖里,我与江宜年遥遥相望。
我痛的冷汗直流,江宜年撇过头去:“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你作为世子夫人不应这般善妒。”
“你八年未有身孕,我不怪你,老夫人再喜欢你,江家都不能绝后。”
“只要你好好做个贤妻良母,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方吟的声音传来,江宜年连忙和大夫进了屋内。
院中仆人交头接耳,一家主母的脸面彻底落地。
现在江宜年眼里只有方吟,没心思管我。
我忍痛起身,提起包袱出了芙蕖院。
绕过长廊时,有几个步伐匆匆的妇人擦肩而过。
府中好像出了什么事,我有些不安,忍着痛快步往外走去。
刚出内院,两个粗壮的下人便将我拦住:“夫人,方姑娘早产了,世子让您回去陪产。”
2
我被带回芙蕖院。
江宜年拉着脸,对我擅自离开很是生气。
他压着火气道:“这笔账我再跟你算,师妹要生产了,她一个人害怕,你去陪她。”
方吟叫声响亮,下人们忙里忙外,进进出出。
我被江宜年推进了屋内,腿伤不济倒在地上。
“你最好祈祷师妹顺利生产。”
我挣扎着站起来,方吟看到了我,朝我招手,我不想过去。
她出声道:“我好害怕,姐姐不愿陪我吗?”
我知道江宜年能听到,只能慢慢挪到床边。
方吟抓住我的手,“好姐姐,你可要好好陪我。”
我想抽回手,她却抓得很紧,不安爬上心头。
她开始发作了。
一盆水接一盆水,屋内血腥味散开来。
方吟死死抓紧我的手。
她忽然大喊一声:“姐姐,为什么要害我!”
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猛然将我甩开。
江宜年不顾阻拦快步走进来,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没等我说话,产婆忙道:“夫人方才想对产妇动手脚,好在被姑娘发现的及时。不然……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
方吟伤心落泪,江宜年黑了脸。
我正懵着,他一巴掌将我扇到地上,口腔里顿时满是腥甜。
江宜年粗暴地将我扯出产房。
一路踉跄,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祠堂中。
我痛呼出声,生理泪水滚落。
江宜年见状松开了手。
见到我嘴角红肿有血,他回过身去,简言意骇:“家法伺候。”
下人立时递过竹鞭。
江宜年手一抬,一鞭鞭落下。
我疼得一颤又一颤。
直到后背出血,江宜年才收手。
“你该庆幸,孩子出生不宜见血,今日先到这,好好跪着吧。”
江宜年走了,留下监督的下人。
我低下头,背后火辣辣的疼,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
难怪在长廊里就遇上了产婆,能来的那么及时,原来是方吟早有打算。
方吟给江宜年生了一个儿子。
他们一家团圆时,我在祠堂跪得高烧昏倒。
3
等我醒来已是三天后。
环儿一脸担忧,小声道:“那日我没等到夫人,回来才知道夫人竟然遭了这罪。”
这时江宜年走进来,让环儿退了下去。
“可还难受?”
我弄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摇头不语。
他伸手想探我的额头,被我偏头躲过,他手落空,有些愣怔。
“孩子平安出生了,我可以不怪你。”
“但往后,你要好生照顾她们母子。”
我恍若未闻,兀自出神。
江宜年耐心用尽,“你不要仗着老夫人有几分喜欢你就肆意妄为。”
“你以为要是让她知道你在产房动手,她还会喜欢你吗?”
江宜年以前那么喜欢我,他都变了。
又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他眼中闪过厌烦,摇着我的肩膀怒道:“崔嫣,我受够你的大小姐脾气了。”
“你没有师妹半点懂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是江家的媳妇,一切都要以江家为重。”
“我们成婚都多少年了,我没时间再陪你玩这种爱情游戏。”
我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对江宜年来说,八年夫妻只是爱情游戏。
四目相对。
唯余失望。
“世子,小公子又吐奶了,我家姑娘让您回去。”
方吟丫鬟打破了僵持。
环儿拦住她:“夫人才刚醒,世子还要陪着夫人呢。”
江宜年收回了手:“你还想要怎样,哪家妻子像你这般。你看看自己,争风吃醋,哪里还有半点正室的样子?”
他甩袖离去。
环儿垂头丧气走进来:“世子怎么这样啊!”
“想当初,还是他眼巴巴登门求娶小姐,说要一辈子对小姐好。”
“清河那么多好儿郎,哪个不想娶我家小姐。小姐可就选了他,这倒好,人家得到了就不珍惜,都是骗人的!”
我温声问道:“可都和商队说好了?”
她情绪这才好了些,“都说好了,严大哥说了,他们两日后启程北上,到时咱们只管跟着他们的船一起走。”
闻言我心下稍安。
3
江府热闹了起来。
老夫人一听说江家有了子嗣,急匆匆就从庙里赶回来。
府里的下人都得到了赏钱,人人都说方吟是个有福的人。
夜里,老夫人叫了家宴。
我来到前厅,只见才生产完没几天的方吟竟然也在。
老夫人正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这丫头,哪里得来的这些笑话,到真是个有见识的人。”
方吟有些不好意思:“吟儿虽是第一次见到老夫人,却是一见如故,都是些雕虫小技,只希望能逗老夫人一笑。”
“开心,快别叫老夫人了,都是一家人了,叫祖母!”
江宜年先察觉我的到来,面露嫌弃:“怎么来的这么慢,还让祖母等。”
笑声止住,老夫人转过头来,道:“都是小事,一家人团聚,能来便好,嫣儿快坐吧。”
“多谢祖母。”
我行礼入座。
方吟起身给我夹了块肉,笑道:“还没来得及感谢夫人,有夫人在产房陪我,我这才能顺利生产,说来,夫人还是我和烨儿的恩人。”
江宜年心疼道:“她自己没有手吗,你别伺候她。”
“如果不是她进了产房,你又怎么会受惊,吟儿不必为她说话。”
我沉默地夹起她那块肉,坦然吃了。
老夫人道:“还有这种事?”
方吟顿时落下泪来:
“想必夫人也只是一时冲动,可吟儿绝对没有要抢夫人的东西,吟儿只是爱慕世子,只求有片瓦遮身。”
江宜年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老夫人放下了筷子,“嫣儿,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祖母会让宜年弥补你的。”
“可那毕竟是江家的子嗣,你是江家主母,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祖母希望,你能善待她们母子。”
我喝了口汤,低眉顺眼:“祖母说的是,嫣儿记得了。”
老夫人满意点头:“一团和气,才是兴旺之家。”
江宜年探究般看着我,有些出神。
方吟推了推他的手,“师兄,你不是说,有喜事要告诉大家吗?”
江宜年被她拉回思绪,脸上带了些笑意:“祖母,我答应过吟儿给她一个平妻的位置,我们打算办个婚礼。”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你想办就办吧,吟儿是个好姑娘,也不能没名没分跟着你。再说,江家的孩子也需要一个好的出生。”
“打算什么时候办?”
江宜年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东西都已备的差不多了,两日后便办。”
方吟面上羞红一片:“我和师兄想请夫人帮忙主办婚礼。”
老夫人道:“也该如此,方显得江家对你的重视。”
方吟看向我,踌躇不决:“只是不知夫人愿不愿意,若夫人不喜欢吟儿,不愿意也没关……”
我放下碗筷,“行啊。”
江宜年有些错愕,“你……真的愿意?”
我点头,道:“自然愿意,这不正是江家主母该做的么。”
老夫人满脸笑容,很是满意:“是该如此,嫣儿懂事了,这正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4
饭后,我回了海棠偏院。
夜间正要睡下,江宜年却来了。
“这是我让厨房给你做的姜蜜水,你不是最喜欢喝吗。”
辛辣的姜味飘来,我看着手中的碗,有些失神。
我将碗还了回去,“我不喜欢喝。”
他有些烦闷道:“为何不喜欢,你以前不是都喝吗?”
他说完噤了声。
因为江宜年有寒症,大夫建议平日多喝些姜水,但他非常讨厌吃姜。
于是我便弄了姜蜜水,每次都会哄着他,陪他一起喝了很多年。
但我并不爱喝。
江宜年放下碗,有些无措。
他喃喃问道:“为何答应筹备婚礼?”
我躺下蒙住头,隔着被子道:“夫为妻纲,作为江家主母,为夫君纳妾是我的本分。”
江宜年许久不言,闷闷道:“你能想通就好。”
“吟儿懂事,虽是平妻,却也不会越过你去。”
察觉他要上床留宿,我皱起眉,有些抗拒。
好在方吟派人来得及时。
她一向抓的紧,不会允许江宜年在我身边多待。
江宜年有些犹豫,只是想到以后有的是机会来留宿,于是穿上衣服走了。
5
这场婚礼,江宜年早就准备得差不多,本就不需要我费什么力。
有下人来询问时,只管点头便好。
我趁着空隙来到小秦淮河,前几日我托了李掌柜帮忙,将我名下所有商铺卖掉,今日便是来找他取银票。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方吟。
她穿的很厚,面容红润,颇有几分挑衅:“姐姐不好好筹办我的婚礼,怎么跑到这里也偷闲?”
我不予理会,转道要离开,被她一把拉住:“你以为我只甘心做平妻吗?”
“你们这些古代女子,还不配做我的顶头上司,江家主母我当定了。”
再没了面对江宜年时的怯懦柔顺,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想来也是。
一个善用陷害伎俩的人,怎么会是无害的兔子呢。
见我没有接她的话,她倾身靠近。
耳语道:“只会三从四德是拢不住男人的心的。”
“你知道吗,师兄说你在床上像根木头,无趣得很。”
污言秽语,我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方吟捂住脸,眼中划过恨意。
她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上前将我抱住:“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江宜年更在乎谁。”
方吟紧紧抱着我从桥上跳下,水花四溅。
失重感还没散去,水的压迫感便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我不会水。
“我会水哦。”方吟有些调皮道。
头顶响起江宜年的声音,他跳了下来。
方吟开始挣扎:“师兄,我不会水!”
江宜年毫不犹豫向她游了过去,托着她上了岸。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江宜年焦急抱着她远去。
其实他也知道我不会水。
脱力感袭来,胸口已经没了空气,我收回目光。
快要窒息前,忽然有人将我救了起来。
我呛出一大口水,本能抱紧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口上。
此时正值晚霞映照,江面浮光跃金。
四目相对间,是一张极为张扬艳丽的脸,他声音悦耳:
“我找到你了,崔嫣。”
等江宜年想起要派人来河边寻的时候,河边已经没了我的身影。
听到我被人救了,江宜年便将这事抛在脑后。
他要照顾方吟,还要准备明日的婚礼,已经没有时间分给我。
夜里,环儿带着小包袱来到客栈。
她有些不高兴道:“世子说,要是找到小姐,就叫小姐快些回家,不能错过明日的婚礼。”
“还说他给小姐备了上好的人参,叫小姐早点回去喝了。”
我揉揉她的头:“不理他们。”
明日一早,我们就会北上,回清河郡。
江宜年,我要走了。
6
次日,婚宴。
江府挂了满红绸。
江宜年一大早就等在大门口。
派出去的下人一波接着一波。
但仍然没有人找到我。
江宜年揉着眉头,有些担忧:“她在扬州没有亲友,能去哪里?”
方吟走了出来:“都怨我,夫人不喜欢我才不想来参加婚礼。”
江宜年笑了:“她不过是吃醋使小性子罢了,你先去换婚服。”
方吟有些迟疑:“可是,主母不在,这会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江宜年道:“她会回来的,她不会让江家成为笑话。”
他笃定我会回来,想通了这点,江宜年心情也好了些。
婚礼开始,宾客盈门。
门口开始唱礼。
这时,有下人气喘吁吁来报:“世子,夫人,夫人……”
江宜年挑眉,语气上扬:“怎么,夫人知道回来了,她倒是会挑时间。”
下人擦了擦汗:“世子,是夫人派李掌柜送礼来了。”
江宜年瞬间冷下了脸,“哼,喊什么喊,送了就放着吧。”
一旁的方吟不由得咬紧牙关,眼中有几丝愤恨。
她带上些哭腔:“要不,我们等夫人回来再成亲?”
江宜年摆摆手:“这像什么话,宾客都到了。”
江宜年也顾不上安慰她,急匆匆出了房门,招待宾客入座。
有相熟的客人问:“怎么不见世子夫人?”
江宜年道:“夫人身体不适,尚在病中,不想她过多操劳。”
他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往门外望去。
一直到拜天地,我都没有出现。
方吟将他扯回神,一对新人开始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且慢!”
李掌柜抱着一个匣子,站到堂下:“世子爷,鄙人受世子夫人之托,特向世子献上贺礼。”
江宜年心神不宁,不顾方吟的阻拦,径直走下堂来。
我相信这份贺礼,他会终生难忘。
他打开匣子,瞳孔巨震,抖着手将我封好的卷轴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