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生辰这日,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生得眉目含情,弱柳扶风,盈盈一笑媚态尽显。
齐霄对她予取予求,不仅为她一掷千金,甚至要我让出正妻之位。
我们唯一的儿子被他罚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高烧不退,不治而死。
万念俱灰下,我割腕自尽。
只是鲜血尚未流干,我脑中却突然多了一段记忆。
原来,我与齐霄之间,竟都始于他的一场算计。
1
得知齐霄要纳林若芙为妾的消息时,
我正亲自下厨,为他的生辰宴做准备。
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齐霄说,林若芙是父亲故人之女,因家逢变故,前来投奔。
我提议由我出面为她寻一门亲事,从齐府风光出嫁。
却被齐霄冷着脸一口拒绝。
“芙儿没有娘家倚仗,若是嫁给别人,难保不会被婆家欺负,还是进咱们府里最为妥当。”
“晚娘,我意已决,你是齐府当家主母,莫要如此不明事理!”
我攥紧手中的帕子,指甲刺进掌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抬起头正视齐霄的眼睛,忍住心头的酸涩。
“好,夫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夫君,你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吗?”
比如,为何你这般轻易忘记了成婚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许是听懂了我话里的哽咽和质问,齐霄呼吸一滞。
“晚娘,你不要多想,我跟芙儿清清白白……”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若芙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夫人,您别怪齐大哥。是我不该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我的错。”
“齐大哥并不喜欢我,他只是见我可怜,他心里只有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齐霄心疼地扶起她,不住安慰。
林若芙顺势软了腰肢,靠进齐霄怀里。
看着一向不近女色的夫君,当着我的面就把其他女子搂在怀中。
一股剧痛从心脏间蔓延开来。
我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强撑着一口气不死心地问道:
“既如此,还是我替林姑娘另寻一知心人吧,妾室说得再好也是奴才,能做正妻总好过给人做妾不是?”
林若芙的哭声更大了。
“够了!陆晚!”
齐霄震怒,拂了桌上的茶盏,碎片迸裂。
“我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近人情,狠心逼迫一个孤女!”
“便是我真的心悦芙儿又如何?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独宠你这么些年还不够吗?”
“一个善妒的主母,我没有一纸休书休了你就是给你留脸面了!”
“既然当妾室委屈了芙儿,那便给她平妻之位吧!”
齐霄说罢,抱起林若芙,甩袖离去。
成婚多年,齐霄从来没有跟我红过眼,可是今天……
手腕上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正在流血。
曾几何时,我手上烫起一个小水泡,都能让齐霄紧张万分。
现如今他美人在侧,连我鲜血淋漓的伤口也看不见了。
一个人的心竟能变得这么快吗?
2
齐霄与林若芙的婚事还是如期办了。
他不满我对林若芙的态度,怕我从中作梗,所以请了婆婆出面周全。
府里挂起红绸红灯,喜气洋洋。
只有我的主院里一片冷清。
睿儿不解。
“娘,你不就是爹爹的妻子吗?爹爹怎么还能娶妻呀?”
我抱紧才满四岁的儿子,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婚礼那日,婆婆来了我的院子,告诉我无需露面,以免难堪。
我有些诧异。
刚嫁进齐府的时候,她没少磋磨我。
后来见我越来越有主母的风范,又生下了睿儿,这才同我关系稍缓。
公公生前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后院姨娘成群。
我想,现在她这样,大约是物伤其类吧。
第二日,齐霄身边的小厮传话,让我务必去正厅一趟。
我才踏进花厅,就听见齐霄一声冷哼。
林若芙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芙儿特意叫你过来,说要给你敬一杯主母茶。”
“虽然她是平妻,但毕竟你先进门,你吃完这杯茶,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再仗势欺人。”
我眼眶忍不住泛红,深吸一口气坐到主位。
就当是为了睿儿,他还那么小,不能失了父亲。
林若芙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娉娉袅袅地走到我面前。
“姐姐,请喝茶。芙儿日后定会和姐姐一起,好好伺候夫君。”
我抬眸与她对视。
她的眼神里有得意,有愤恨,有不甘,唯独没有谦卑。
我心下了然。
初次见面,便知她不是善类。
我双手才刚碰到茶盏,林若芙就“啊”地一声松了手。
茶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芙儿!”
齐霄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查看林若芙微红的手指。
我知道茶水其实并不烫,因为大半打翻的茶水都洒到了我的手掌上。
可齐霄心疼林若芙的样子,却让我觉得手心一阵阵火辣的疼痛。
林若芙眼中含泪,嘴角勾起,眼神挑衅。
“夫君,都是芙儿不小心,姐姐一定不是故意打翻茶水的,你千万不要责怪姐姐。”
“都烫红了,你还替她说话!”
“陆晚,”齐霄满脸失望和气愤,“我没想到,你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芙儿。”
“芙儿已经委屈自己给你敬茶了,你还要她怎样才肯罢休?”
“是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你要是有什么气可以冲我发,何必为难于她?”
“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这个主母的位子也让给芙儿吧!”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我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
“夫君说了这么多,不曾问过我半句就给我定了罪。”
“我只问夫君一句,你我夫妻多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齐霄面色一僵,眼神间似有愧色,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晚娘,我知你最是心地善良。既如此,为何你就不能接受芙儿呢?”
“她吃了那么多苦,你却还要跟她争风吃醋,我怎能不生气?”
“你就当给我几分面子,可好?”
我喉间哽住,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觉得没必要再说了。
扶着丫鬟的手起身,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夫君放心。”
3
我开始闭门不出。
每日只与睿儿一起待在院子里。
齐霄有两次想来主院也被我赶了出去。
我把管家的对牌钥匙交给齐霄,由着他送到林若芙跟前。
管家的事并不简单,林若芙想要快速理顺也不是一件易事。
果然府里乱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婆婆出马才稳定住了局面。
不过时间一久,风向慢慢变了。
下人们惯会拜高踩低,林若芙当家,自然就有人苛待主院的吃喝用度,向林若芙邀功。
我抱着睿儿去婆婆的院子待了半日。
婆婆转头就处置了几个挑事的下人。
她虽不待见我,也不见得喜欢整日缠着她儿子的林若芙。
更何况主院还有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大孙子。
晚上,齐霄不顾丫鬟的阻拦,闯进主院,再次指责我故意给林若芙难堪。
我无力与他争执,也不想自己解释。
于是派人请了婆婆身边的嬷嬷过来,将近日之事一五一十说给齐霄听。
起初齐霄并不相信,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
有时候我觉得齐霄并不是不知道事实,但他好像对林若芙的容忍度和信任度都格外高。
我再次把齐霄赶出了正院。
从这日开始,我只要看到齐霄就头痛欲裂,夜间噩梦不断。
一碗碗安神药喝下去,依旧不见好转。
索性彻底闭门谢客。
直到我偷偷派出去查探的人带回了消息。
我与齐霄成婚七年,从未在他嘴里听过一次林若芙的名字,她突然出现,我怎会不生疑?
我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信件,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林若芙原名叫林菀,是齐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菀,晚。
我内心苦涩,又想到初次见面时我便察觉,我与她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齐霄为何会对我这个小官家的庶女一见钟情,似乎也有了答案。
当年,林家为了攀附皇家,悔婚送林菀去京中给三皇子做妾。
几个月前,三皇子薨逝,齐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林菀救出又化名林若芙带回齐府。
齐霄此番究竟置全府之人的性命于何地?!
林若芙的身份就像一柄随时悬在头顶的利剑。
稍有不慎,齐府满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睿儿尚且年幼,我的孩子决不能被齐霄所累!
只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解决方法。
如果林若芙还没进门,事情尚有转机,可惜现在木已成舟。
4
很快就到了婆婆的寿辰。
往年都是我来操办,现在换成林若芙掌家,她想借着这个机会讨好婆婆,因此排场摆得极大。
不仅请戏班子吹拉弹唱了一整天,更是花重金买来一座白玉观音像送给婆婆当寿礼。
到了晚上家宴,林若芙和齐霄一左一右坐在婆婆两侧,我只能带着睿儿坐在下首。
好在我已经不在意这些,只专心喂睿儿吃饭。
林若芙突然朝我举杯:“前些时日我与姐姐之间多有误会,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我自小不能沾酒,一碰就会浑身起红疹,自然而然地拒绝。
林若芙却说我看不起她,齐霄和婆婆也说我不知好歹,失了身份。
往日的甜言蜜语,此刻就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捅进心脏。
齐霄明知我不能饮酒,却依旧逼着我喝下。
“大不了等会儿我替你叫府医过来,芙儿第一次主持家中宴席,这个面子你一定要给。”
我忍着泪,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我就呼吸急促,起了一身疹子。
耳边传来睿儿的哭声,失去意识前,看到齐霄慌乱地朝我跑来。
再清醒时,我浑身痛痒难忍,头疼得好似要炸裂。
齐霄趴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头发凌乱,眉头紧皱。
眼泪几乎是在一瞬间流了出来。
我的夫君,也曾在我受欺负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
也曾在我拼死生下睿儿后,紧紧抱着我,哭得声泪俱下。
可他的心里,却一直住着曾经爱而不得的青梅竹马。
为了这个女子,甚至不惜赌上齐府几十口人命。
齐霄察觉我醒来,开心地笑着。
“晚娘,你终于醒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逼你喝酒。”
“我以为这么多年你已经没事了,没想到……”
齐霄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我静静地看着他,心头酸涩无比。
我轻轻摇头,正打算问他林若芙的事,门被敲响了。
丫鬟说林若芙做了噩梦,梦中一直唤着齐霄,请他去看看。
我想开口挽留,又觉得没有必要。
果然,齐霄再一次选择了林若芙。
“晚娘,芙儿以前吃了不少苦,我只是去看看她,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我苦涩一笑。
齐霄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5
不知何时,我又睡了过去。
依旧是彻夜不断的梦,这次却有些不同。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看到了漫山的茶园。
有人隔着一畦碧绿的茶田,冲我招手,喊我:“晚娘!”
雾气氤氲,我看不清他的脸。
可心里却觉得,那定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翌日清晨,我回想着昨夜的梦,满是疑惑。
我应当并未去过茶园这种地方,为何会有这般清晰的记忆?
思索间,卧房的门被推开,林若芙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她穿着印有牡丹纹样的大红色锦缎长裙。
坐在我面前时,故意露出脖颈间深深浅浅的痕迹。
“姐姐可别怪我呀,我也没想到,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夫君就抛下姐姐去陪我了。”
我几欲作呕。
她的表情却更加得意,言辞间反复提及,齐霄对她如何热情,如何有求必应。
忍无可忍。
“林姑娘,很多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跟齐霄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吗?”
林若芙炫耀的表情僵在原地。
“你知道什么?!”
我淡淡一笑:“连我一个内宅妇人都能查到的事,只要是有心人便都能查到。”
“所以我劝你还是低调些,否则即使有万般富贵,也没命享。”
林若芙心内慌乱不堪,却努力假装镇定。
“你不过就是我的替身而已,我这个正主都回来了,你以为夫君还会在意你吗?”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我头也不抬:“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你尽管试试看。”
林若芙惴惴不安离去。
那之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想来是林若芙回去跟齐霄说了什么,齐霄也来过一次。
软硬兼施,威胁我不管知道什么,都要守口如瓶。
其实,他也并未多担心。
他深知睿儿是我的软肋,只要睿儿一天是他的儿子,我就不会同他们鱼死网破。
夜里失眠多梦的毛病越来越严重,长期睡眠不足掏空了我的气血。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大病一场。
担心风寒传人,我就把睿儿送到婆婆那里。
婆婆疼爱睿儿,有她看顾,我总能放心些。
可我没想到,齐霄竟为了哄林若芙开心,将睿儿送去了林若芙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