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逼我嫁裴烬那日。
我连夜翻他府邸,往他窗棂糊了三百张狗皮膏药。
次日收到回礼,一匣子治脑疾的安神丸。
我将他祖传的玉佩戴狗身上,他回赠十二扇春宫屏风堵我闺房,不让我出门。
霜降那夜我翻墙摔进他怀里,袖中暗镖不慎划破他脖子。
「楚霜」他扣着我后颈抵在朱墙上,「杀我要用穿心箭,就像那日你当掉的定情信物。」
他出征前夜送来的玄铁棺里,静静躺着我的当掉的玉珏与半封婚书。
京城中人人皆知我不愿嫁他,
可后来我却红了眼,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裴烬,求你,再看我一眼。」
1.
「这亲事,我不同意!」
话音刚落,耳光的脆响惊飞了祠堂梁上的灰雀。
祠堂内坐满了楚家人,他们一向这般,不会顾及我的脸面,只因我是姐姐,就把妹妹不想要的皆给我。
「裴家送聘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由不得你胡闹!」我舔到唇角的血腥气。
母亲怀里的妹妹突然揪紧心口「那年我高热不退,姐姐明明说过什么都愿意替我……」
「所以活该替你嫁活阎王?」我盯着她绣鞋尖的东珠,那是用我及笄礼的簪子换的。
「连庚帖上的生辰都改成我的,你们早算计好了!」
「放肆!」这次的巴掌比预想来的还要快。
「你妹妹已选好了郎婿,她与那柳家公子早已情定,现如今,这亲事你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跟活阎王裴小侯爷的婚事,原本就是妹妹的亲事,从小到大她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就连亲事也是最好的。
她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肖想半生爹娘的爱,可我呢?我就由得吗?
「谁不想寻个如意郎君?为何我偏偏一辈子便要捡人剩下的?」
「放肆!」
父亲劈手要来拽我,我却撞开大门冲进雪夜。寒风灌进中衣,可身后此起彼伏「拦住她」的声音远比腊月更刺骨。
直到翻上侯府墙头时,我还在发抖,不是怕祠堂三日跪,而是怕自己真如他们所愿,变成任人摆弄的提线偶。
指尖狗皮膏药黏腻的触感突然变得可笑,若那活阎王裴烬当真心悦阿妹,怎会任由庚帖换成我的名字?
「楚家娘子夜访,就为了给本侯糊窗棂?」
玄色大氅挟着雪松气息罩下来时,我正将最后一张「不举」的纸条拍上雕花窗。
转身对上的那双凤目里跳动着好奇的光,像是淬了火的箭簇扎进我狼狈的模样。
裴烬用羽扇挑起我下颌,目光扫过我红肿的侧脸「令尊没告诉你,我最擅治跌打损伤?」
他指腹突然按在我破裂的嘴角,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尤其是」
远处传来打更声,他低笑时温热的手擦过我僵硬的耳廓「被家猫挠出来的伤。」
看着我落荒而逃的模样,裴烬的贴身侍卫,站在他的身后。
「侯爷,是否下帖去取消亲事?」
「不必,我本就只想同她成亲,既然她心里有气,那便任她折腾。」
2.
都说这做好事不怕鬼敲门,可那裴烬是什么人?活脱脱一阎王。
我糊了窗棂一来是想他退亲,二来是想让自己泄愤,可我真怕昨日糊的是他窗棂,他今日便来取我首级。
「小姐要私奔?!」翠巧的尖叫声卡在半道,被我塞进嘴的桂花糕噎成呜咽。
我边往包袱里塞银票边踹开窗「是暂避风头!等那活阎王」话音未落,雕花窗突然透进寒光。
翠巧突然指着窗外梧桐树颤声道「那!那是不是侯爷的贴身侍卫!!」
这回是真跑不了了,裴烬那个小心眼的,竟然派人来暗杀我?
「楚家娘子,我家侯爷让我来传话。」
看着站在窗前的人,我快要跨出窗户的腿往回收了收。
「侯爷说,楚家娘子心灵手巧,糊了那扇漏风的窗棂很是高兴,特让属下前来回礼。」
高兴?!!回礼??!他那哪是回礼啊!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看着放在手中的琉璃匣子,我微微蹙眉。
「小姐,这是何物啊?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翠巧要伸手去碰被我一把拍开「这是阎王送的,当心打开有毒气!毒死我们!」
丫头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转身就去拿了身后的衣物。
我和翠巧两人全副武装生怕被东西毒死在这,只可惜打开后却是堆成山似的药丸。
落款还夹了一张纸。
「回礼,治脑疾的安神丸。」
「小姐,裴小侯爷这是说你脑子有病吗?」
丫鬟眨着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我,翠巧跟我在一起多年,怎能未学得我半分聪明伶俐!?
看着我起身的模样,翠巧连连跟到我身边。
「小姐你去哪?」
「去偷东西!」
3.
「小姐,我们为何总做这般偷鸡摸狗的事?」
我和翠巧趴在侯府的房檐上,一边观察侯府内的情况,一边等天黑好行动。
「侯爷,人已经在西方房檐上了。」
裴烬嘴角微微上扬「就她一个?」
「不是,还有她的贴身丫鬟翠巧。」
「伺机盯着,不管她要做什么都让她去做,把府内人手撤一撤。」
「是。」
我躺在房檐上望着天,翠巧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姐,侯府的人突然少了。」
闻言我两眼放光「那就天黑行动!」
其实不用翠巧说,我也觉得自己这般动作不似寻常女子,她们在闺阁中琴棋书画的时候,我不是在房檐上赏月,就是翻墙出去讨酒喝。
大概觉得,人活一回应当自由肆意,又为何要拘于府内,拘于这四方的天。
「翠巧,你觉得是四方的天好看,还是没有边际的天好看。」
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我轻轻笑着,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翠巧觉得,这四方广阔的天更好看!」
瞧着她笑嘻嘻的模样,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待我亲事解决,带你离开这地方。」
话音刚落,我就翻身跳了下去,潜入侯府偷东西这件事,还是一个人来的自在点,不然人多目标也大。
「查到她去哪了吗?」
那贴身侍卫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回侯爷的话,楚家娘子去了您就寝的院子。」
4.
我像只壁虎似的贴在裴烬卧房的梁子上,掌心还攥着从黑市淘来的迷香筒。
都说镇国侯府祖传的玉佩能辟邪,我今日就要偷出来给街上的狗带上。
「啪嗒。」
窗忽然被夜风吹开,月光泼了满地银霜。正当我趁着月光寻找玉时,才发现这人睡觉竟不摘玉佩!
刚踏上床檐半步,手腕突然被炙热掌心握住。
裴烬懒洋洋睁眼时,我正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跪坐在他腰腹间,右手还捏着半截祖传玉佩绳结。
「楚家娘子对本侯的贴身之物.…」他喉结在月光下滚了滚,嗓音浸着沙哑。
「这般急不可耐?」
我甩出迷香的瞬间,袖中火折子不慎滚落纱帐。火「腾」地窜了起来。
我们同时去抢茶盏灭火,结果撞翻烛台点燃整面水墨屏风。
这下好了,东西没偷着,还把这活阎王的屋子给点了。
正当我失神时,那屏风竟朝着我的方向砸了过来「小心!」
裴烬一把搂住我的腰,若不是他,我现在已经被炙火烤成熟肉了。
「裴家娘子为见我真是煞费苦心,若是想见我,不如同本侯说,我亲自去接你。」
京城中除了皇亲贵胄无人见过他容貌,京城中盛传他战场杀敌毁了脸。
但透过火光瞧见他那精致的眉眼才发觉,他竟好看的出奇。
「裴小侯爷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他轻嗤一声,松手后挑眉看向我,眉间满是笑意。
「本侯与你一月后婚期尚到,现下不是裴家娘子来寻我培养感情的吗?」
「裴烬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今日之事是我过失,修缮屋子的银子我会还你。」
刚跑出屋子,就被过来找我的翠巧撞了个正着「小姐威武!!火烧侯府,这够话本先生讲上数月了!」
我捂上她的嘴「快走!」
丫鬟拉着我的手,就朝着外面的方向跑去。身后传来侯府下人惊呼的走水声。
回眸却瞧见,裴烬身披墨色大氅站在火光中望向我的方向。
京城中传言,只要落在他手里,那是活人见骨死人见尸,但他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
好不容易跑回到家中,却被在门口守着我的妹妹抓了个正着。
「姐姐穿成这样是去哪了?」
我一把甩开楚清抓着我的手,她却借力摔在地上。
「姐姐你为何推我?我也是为你好,夜半三更出去私会外男被父亲母亲抓到是大不敬!!」
她喊的声音足够大,大到整个将军府都听见了。
我因在裴烬府内灭火,身上头发上脸上都是灰,现在更是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跪在祠堂。
看着整个楚家都到齐的祠堂,看着母亲把妹妹小心护在怀里的模样,我眼中的神色微微一怔,心也凉了半截。
又是这样……等我的永远都是家法。
「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若是我说去烧了侯府,肯定会被抓起来。
但如若我说是去私会外男,也就是挨顿打,但我不仅能留下一条小命,没准还会因为败坏自己的名声而逼裴烬退亲!
我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却没曾想我刚在家门口跪了半日,京城中就传我昨夜私会的是裴小侯爷。
甚至为了退亲火烧侯府!
5.
我被父亲处以鞭刑,更甚是跪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五日,跪也倒罢了。
可他却让我满是伤痕血迹的跪在这,丝毫不护我半分体面。
「姐姐,清儿都说了私会外男该罚,但你要是去跟父亲认错,认下这门亲事,没准父亲还能饶你一马。」
看着她沾沾自喜的模样,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生辰。
妹妹打翻父亲最爱的松烟墨,也是我被罚跪在此处。
我犯错受罚,妹妹犯错,我也受罚。
「姐姐可知多年前西市出了桩奇事?」楚清捧着鎏金手炉倚在门边,裙裾扫过我刚被抽破的掌心。
「有位贵女为拒亲火烧夫家,你猜后来怎么着?」
我盯着她发间新打的金凤簪,那是用本该给我添妆的银子打的。
「那蠢货被剥了诰命,充作军妓发配边疆。」
她突然俯身掐住我下巴,另一只带有蔻丹指甲的手陷进我身后的鞭痕「姐姐猜猜,若是你放火烧侯府的事传到圣上耳朵里……」
我望着她与母亲如出一辙的柳叶眉轻笑。
「那妹妹猜猜,若我告诉裴烬,当年你不愿嫁他,在春猎时给他战马下药欲害死他,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清脆的耳光声吸引了来往所有百姓的视线,楚清的手在发抖。
「三年前惊马案,原来是楚家二娘子的手笔?」
我们同时转头,看见裴烬赫然站在将军府不远处。
母亲将楚清护在身后的动作比思绪更快,我望着那道永远背对我的身影,突然想起那年寒冬。
我因楚清失足落水被罚跪雪地,也是这般看着母亲用狐裘裹住她,而我的膝盖至今留着冻疮。
「侯爷明鉴,霜儿定是烧糊涂了才胡言乱语……」
「本侯倒觉得清醒得很。」
裴烬突然抬脚走到我面前蹲下,将那狐皮大氅披在我身上,松烟墨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楚将军教女有方,嫡女跪祠堂,受鞭刑,跪将军府外,庶女倒是娇养得敢谋害皇亲。」
父亲涨红的脸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裴烬指尖抚过我红肿的侧脸,将那还未来得及脱剑鞘的剑抵在楚清颈间。
「先是谋害皇亲,后是欲害本侯未过门的妻子,既然将军教养不明白,不如本侯帮将军清理门户?」
「侯爷不可!」
「裴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