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将我冰箱里几十块钱的纯酸奶扔了。

把她从老家带来的年夜饭大骨棒塞了进去。

「酸奶都淌黄汤了，还没坏吗？我都尝了，酸得要死。」

「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小锋的？年轻人真不会过日子……」

我没同婆婆理论，转身将这事说给沈锋听。

沈锋一脸困惑地问我，「什么酸奶，那么贵，要几十块钱？」

1

婚后第三年，我与沈锋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把咱妈接过来住几天吧，她一辈子都没住过楼，年纪大了，来享点福。」

沈锋提议。

「到时候做饭收拾家这种活都交给她，咱俩也能轻松点。」

见我迟迟没有表态，沈锋又道：

「你放心，她呆不长的，等开了春，就得惦记她院子里的地，保准回老家种地去了！」

沈锋他爸走得早，他和小姑子是婆婆一手带大，男人有孝心，是好事。

我点点头：「不用咱妈干活，让她出来散散心也挺好。」

然而，我很快就为这个轻易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小爽，你来火车站接我一下。」

工作日，我接到婆婆电话。

「我已经在这了，你啥时候到？给个准话！我没告诉小锋，那不影响他谈大生意嘛！」

「妈，不是和你说不用带东西来吗？」

出站口，我看着大包小包的王丽娟，险些没忍住脾气。

「哎呦喂，都是给你和小锋带的呀！城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外卖都是地沟油，吃的水果蔬菜有甲亢，那都有毒的！」

「妈，是甲醛，甲亢是一种病……」

我把散发着臭味的塑料袋放进后备箱，先将婆婆送回了家。

来不及同她多说，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还得赶回公司。

晚上，我一进家门，便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怪味儿。

冲鼻子，熏得人头晕。

我下意识打开冰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昨天刚买的那一大桶纯酸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红的绿的塑料袋。

袋子角还流着黄褐色的水，不断滴到被压扁了的有机菠菜上面。

中间最大的那个塑料袋越看越眼熟。

里面好像就是年夜饭的时候，婆婆家里吃的大骨棒。

如今元宵节都过了，这玩意放了都快一个月了……

我忍着恶心继续开着冰箱门，转头问在厨房里忙活的婆婆：

「妈，你看到一大桶酸奶了吗？就放在这一层。」

「什么东西呀，我不知道。等小锋回来了，你问问小锋。」

婆婆在水池子里洗东西，哗哗作响。

我过去一看，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我那个装酸奶的桶！

水池里还有一大滩浓稠的乳白色液体。

把下水口都堵住了。

眼瞧着积水越来越多，我伸手先把水龙头关了：

「妈！你怎么把酸奶倒了？那是我新买的呀！」

婆婆的声调比我高了好几个度：

「酸奶都淌黄汤了，还没坏吗？我都尝了，酸得要死。」

那是纯酸奶，没加糖的，当然酸了！

黄汤儿不过是乳清析出，哪里是坏了！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婆婆把水龙头又打开了，哗啦啦地冲水，「我看这桶挺结实的，洗干净了还能用……」

「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小锋的？年轻人真不会过日子……」

我没同婆婆理论，转身将这事说给沈锋听。

沈锋一脸困惑地问我，「什么酸奶，那么贵，要几十块钱？」

2

「老公，那桶酸奶有1千克！足足两斤呢！就是你早上拌草莓蓝莓，说好吃的那个！」

我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沈锋拍了拍我，「下回买个便宜的就行，我妈岁数大了，脑子不那么好使，你别和她计较。」

「这不是钱的事！我一开始问咱妈看没看见酸奶，她还装不知道，结果人家正在洗酸奶桶呢，说要留着装东西……她还带来一堆都有点味道了的肉，把冰箱塞得乱七八糟……我瞧着那根大骨棒，好像就是年夜饭摆最中间的那个……」

沈锋无奈地打断了我：

「哎，老婆，我妈不是节约惯了嘛，她肯定觉得那个大骨棒还能熬汤，舍不得丢家里，就直接带过来了。」

「行吧，你最爱吃的那些菠菜也压烂了。」

我瞟了沈锋一眼。

不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他就无动于衷呢。

「什么？那可是有机红根菠菜啊！就连根都特别甜的！妈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糟蹋东西呢。」

沈锋一下就有些急了，「老婆你别生气，我得空说说她，在冰箱里放东西，也得注意位置！不能把咱家冰箱搞得乌烟瘴气的。」

我要的就是沈锋这句话。

婆媳相处难免有摩擦，但如果老公讲理的话，短暂的接触，我可以忍受。

就这么几天，装也能装出个贤惠模样。

直到隔着门，卧室也能闻到一股腐臭味。

是婆婆把那根大骨棒炖了。

还加了豆角和土豆。

「儿子，快来吃饭，我炖了你最爱吃的酸豆角！」

婆婆招呼沈锋过去。

沈锋肯定也闻到了异味，他径直走到厨房，把排油烟机和窗户都打开了：「妈，以后做饭得按一下这个按钮，不然屋子里全是烟还有味道，会把家具都熏坏的。」

我看了眼餐桌上像馊水一样的大乱炖，暗黄色的肉还泛着油光，加上浓烈的腐臭气味，差点没吐出来。

这菜爱谁吃谁吃吧，反正我是不吃。

冰箱冷冻层里有披萨，拿出来微波炉转一圈，就够我吃的了。

沈锋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转过头对我说：

「老婆，你陪我妈吃吧，我得去趟公司。」

婆婆见沈锋要走，立马追了上去，「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啊儿子！好饭好菜我都给你留着！」

沈锋急匆匆关了门，没有听到。

我实在没忍住，开口劝了劝婆婆：「妈，这肉已经不太新鲜了，你也少吃点，闻着味儿都不对了。」

「你懂什么呀！老汤就是这个风味啊，那些老字号都还用着百年老汤呢！用一百年都不会坏的！」

婆婆立马反驳。

我着实无语，但不想同她争辩，索性转移了话题：「妈，主食还没有，你要吃啥？我给你做。」

「个么你做完给我带一口不就得了，我都把菜做好了，饭还得我做啊？」

婆婆就像听不懂人话似的。

我只得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没、让、你、做，是我做，我吃披萨，怕你吃不惯，所以特地问问。」

「谁要吃什么披萨，全都是添加剂、防腐剂，吃了会得癌症的呀，你也不要吃，到时候生不出孩子，岂不是把我儿子毁了……」

「妈！」

「你到底吃什么？再不吃菜凉了都！」

我愤怒之下提高了音量。

婆婆眼珠子一转：「面条有不啦？」

「有，有，我给您下。」

总算把晚饭给熬过去了，我躺在床上刷手机，突然看到一个视频，餐桌和椅子跟家里一模一样，连窗帘都一样！

再看昵称：

「丽娟淡悟人生。」

3

婆婆不就叫王丽娟吗？

我看IP地址也是这里，就点了进去。

「家人们，简简单单又一餐……」

婆婆熟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我连忙关掉声音，戴上耳机。

「儿子不在，媳妇吃肉，我吃面条……菜也是我做的，小姑娘现在脾气大的咧，让她煮点挂面，她还吼我。儿子新装修的房子，是叫我过来享福的……」

「老铁们（玫瑰）（玫瑰），给我出个主意，这个家，我还能待下去吗？这样的儿媳妇，还能要吗？」

真是开局一张图，剩下全靠编。

互联网这点糟粕，倒都被我这个婆婆给学去了！

不过她应该不知道如何屏蔽掉可能认识的人，这才被算法推到了我这里。

这条视频刚发出没多久，已经有了一些点赞和评论：

【我要是你，就把桌子掀了，都别吃了！】

【儿媳妇是独生女吧？从小家里惯的，等遭受了社会的毒打，就知道家里人有多好了……】

【哎呀我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起来给小两口做饭，他们还挑三拣四的，说菜又油又咸，我累得风湿都犯了，还落一身埋怨！】

……

【直接给建议：去母留子！！】

这条评论被婆婆点赞并回复了：【别提了！被我儿子娶回家三年了，连个蛋都没生！】

我一下来了精神，键盘侠谁不会当啊？

看我怎么怼得你体无完肤！！

但注册完小号，我却犹豫了。

恶人是察觉不到自己的恶的，相反，她会认为自己的做法无比正确。

我截图保存下婆婆的账号ID，准备「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沈锋回家后，婆婆在客厅里哼着歌，心情似乎很好。

婆婆的得意样子，焉知不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被不明真相的网友附和几句，真当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了。

「妈，冰箱里的东西，你就让小爽收拾，她清楚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到时候你要吃什么，再让她买。」

沈锋如约开始承担起「劝谏」我婆婆的角色。

这时我最好不在场。

但关上卧室门后，我仍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不是媳妇跟你嚼舌根啦？小爽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样子，全是歪理哦！」

婆婆嘟嘟囔囔，「我可不敢麻烦她给我买东西，你不在，我们晚饭都是各吃各的，她吃披萨，我吃面条，井水不犯河水呢！」

「妈！你这话就扯远了，都是一家人，小爽不也是你敲定的儿媳妇吗？哎呀以后饭都让她做，你就负责点菜、指挥，行不行？」

沈锋「行不行」之类的口癖一出，我就知道，他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婆婆精明得很，根本不接沈锋的茬：

「今天小爽去接我哦，你买的车怎么是她在开？那你呢？」

「坐地铁啊，从家到公司就两站，而且不用出站就能走到公司，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小爽她上班远，自然是开车方便啊。」

沈锋继续解释，「当初买房子，本来是要在我俩上班折中的地方选一下，后来是小爽迁就了我，选了离我公司近的，所以我当时就答应给她买个车，让她随便开。」

「小锋，哪有你这样宠媳妇的哦，她本来就应该紧着你啊！买在这里不是因为学区吗？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有……可小爽呢？养个老母鸡，养三年了也得抱窝蛋了吧？她干什么了？！」

婆婆的嗓门越来越大：「依我看，她就没把心思放在这个家上！光顾着自己吃喝玩乐了！」

这是故意说给我听呢。

「妈！小爽还没睡呢，你小点声！」

沈锋将他妈拉远了，我渐渐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声音。

说实话，刚才没能出去直接和婆婆对峙，我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

所以沈锋一回来，我就跟他说，「你妈是怎么说我的，我可全都听到了。」

结果沈锋同样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到底让我怎么做？？冰箱的事情我也说她了，你还有什么规矩，要让咱妈遵守？就不能让她把这当成自己家，过几天松快日子吗？！」

4

「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是你说不过老太太，拿我撒什么气。」

我反唇相讥。

「我没发火！我在和你沟通！你不是让我多和你沟通么！那你说，要我现在把我妈赶走？赶回老家去？」

「她才来家里半天不到！」

沈锋越说越激动，「是，没人喜欢和老人一起过，但谁没有老的一天呢，你没有老的那天么？老太太也是我亲妈啊，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饼，我妈都要等我放学了才能吃，莉莉要吃，直接就被我妈打了一顿……」

沈莉莉是沈锋的妹妹，我的小姑子。

听沈锋说到这里，我就知道，这个对话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你早点休息吧，我去和花花一起睡。」

我抱着被子去了儿童房。

那里被我改造成了宠物房，得知婆婆要来后，我就把花花关在那屋了。

花花是只暹罗猫，亲人又老实。

去宠物医院打疫苗都会亲亲医生的脸，我怕她见了婆婆也贴上去，再被婆婆一巴掌打掉。

路过冰箱时，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我家，我的房子，我的冰箱。

冰箱里装的都是平时爱吃的东西，而不是什么冷冻了不知道多久的僵尸肉，塑料袋包装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肉。

这些鬼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我家里！

而现在的我，竟然让人欺负成这样，只能闻着恶臭，和猫挤在最小的宠物房？

见婆婆屋里的灯已经灭了，沈锋也没有出来找我。

我进去给自己铺好床，安顿好花花。

又悄悄打开婆婆「数落儿媳」的那个视频，选择「点赞评论数套餐」，直接给她买了500块钱的流量。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来到客厅，拿出一个超大号的黑色塑料袋，打开了冰箱门。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紧接着是婆婆的声音：

「小爽！你在干什么？！」

我回头看时，她正高举着手机，对准了我。

5

「妈，你还没睡么？我收拾下冰箱。」

我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闪光灯。

「好啊，被我抓住了是不是？你看不上我这个老太婆，更看不上我带来的东西，要趁着我睡着，全都扔掉是不是？」

王丽娟举着手机，离我越来越近，镜头在冰箱和我之间来回移动。

我知道她又打算拍个视频，然后胡乱杜撰一番，发到网上去博关注了。

但我故意装作不知道，就在她的镜头下面，将冰箱里还在滴着黄水的塑料袋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到地板上。

「妈，这些菜值几个钱？你要是吃了这些，生病去医院，得花多少钱？为了这口剩菜剩饭，遭罪又花钱的，不值得呀……」

我蹲在地上，背对着婆婆，将地上镜头应该已经晃清楚了塑料袋通通装进垃圾袋。

「好啊小爽，你咒我去医院！！你就是这么当儿媳妇的吗？还能不能有点孝心？！」

婆婆气得直跺脚。

我心知她是想把沈锋吵起来，给她撑腰。

但我熟悉沈锋的脾性，若不是我逼着，绝对习惯性逃避，习惯性回避冲突，宁可装睡，也不会理会客厅里发生的事情。

等到风波都过去了，再出来息事宁人。

果然，卧室寂静无声。

而王丽娟更来劲儿了，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林爽！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锋娶了你，被整个村子的人戳脊梁骨！我出门买个菜，也得被人指指点点！」

「就知道占着茅坑不拉屎，再这么下去，赶紧给我儿子腾地方，别耽误他传宗接代！」

我平静地看过去，婆婆激动得把手机都放一边了，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

老年人的肠胃蠕动是慢些，但算计着时间，也应该有反应了呀。

异味那么重的肉，难道还没坏？

可能还需要点外界的刺激吧。

我当着婆婆的面，把她带来的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全从冰箱里掏了出来，丢进大垃圾袋，而后扎紧了垃圾袋口。

「林爽！你故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是不是？小锋真的是把你宠坏了，简直无法无天！」

婆婆冲过来就要把我的垃圾袋撕了。

突然，一声低沉且悠长的「噗——」从她身后传来。

婆婆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径直冲进了卫生间。

我披上外套，拖着一大袋垃圾下了楼。

被骂得那么难听，没回嘴我已经很客气了，但涉及到生活品质的问题，我决不愿意委屈自己。

事情似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迅速调整好心情，我上楼准备休息，却在钥匙插入锁孔之后，呆住了。

根本转不动。

门被反锁了！

「开门，开下门！」

我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

「妈！老公！是我！开一下门！」

哐哐哐，我不断加重了力道。

屋内明明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还有开关门的声音。

但是没人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