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顽疾的侯爷终于站起来了。
不枉我日夜操劳,费心费力。
可他身体康健后的第一件事,是休了我,纳无数美妾。
“本侯也该享享这百花盛放的滋味儿。”
城中人人都骂这位负心郎。
唯有我风平浪静。
毕竟,谢如晦逍遥不了多久了。
因为我拿走了他的命根子,去换公主的千两黄金。
离开前,还在他腿上种下了情人蛊。
等到谢如晦发着疯满城贴通缉令时,我这个贼人已逃到虫谷。
万千毒障,是我族人的看家本领。
谢如晦,我不会再哄你了。
1、
嫁给谢如晦的第三年。
他终于可以行走自如。
府里一时欢天喜地,人人称颂我这位夫人妙手回春。
谢如晦却神色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她很快就不是夫人了,你们犯不着这么拍马屁。”
谢如晦一直这样,身患顽疾的怪脾气,我习惯了。
可这次却不像气话。
他踱步到我面前,像是海里的精怪第一次用人类的双腿走上岸。
“夫人,城中现在都说你能医死人肉白骨,不少达官显贵拿着真金白银求你医治,你去不去?”
一句话,让我梦回三年前。
想当初,我就是因为缺钱,才离开族人踏入中原,嫁给谢如晦。
因为他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命根子。
是他娘亲留下来的至宝,轻易不示人。
据说这东西是前朝贵妃的爱物,含在嘴里,可保病人气息不断,让美人容颜永驻。
公主不敢试我族里的蛊,只点名要这块至宝。
我若拿到,便许我黄金千两。
那些钱,可以重建我族里被烧毁的神像和竹楼。
所以我求公主赐婚,在侯府最落魄时,嫁给了谢如晦。
他也曾允诺我,等我治好他的腿,便许给我他最珍贵的东西。
如今谢如晦站起来了,又有送上门的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哪有不取的道理?
而且…万一给这些人治病就能挣够钱,我也无需去取谢如晦那件命根子。
三年,早已有了感情,我不想成为他眼里的贼。
“去过了。”
“将军府的李邵将军,左侍郎的二公子,都是我治的…”
话音刚落,谢如晦便扔了手里的拐杖,一双眸子里带着火。
“为什么?”
“身为医者,没有求医不治之理。”想起谢如晦的性子,我又软了些语气:“更何况,他们是在战场上被暗算才受了伤,挺可怜的。”
“可怜?当初你嫁进侯府,也是瞧本侯可怜才忍辱负重至今吧。”
说着,谢如晦大着步子走了几圈。
“你看,本侯如今行走自如,也无需你可怜。休书早已拟好,就放在书房的匣子里,三日过后,本侯会亲自送你出府。”
在我的印象里,谢如晦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他越说不要,便越是想要。
万幸,我最擅长的除了蛊术,还有哄人。
“我不要休书。”
看着谢如晦的背影,我沉吟片刻,脑子里却是这三年的相处。
他难道听见了什么风声?
“侯爷…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像从前无数次哄他那样,轻轻挽住他胳膊,将脸靠上去。
可这一次,他却彻底推开我。
“你的目的达到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目的?
他发现了?
明明我这几日还没去找那宝物…
“本侯不过是你发扬医术的招牌,用完便弃了,对吗?”
他猛的转过脸,我好像从谢如晦的眼底看到了…
一丝难过。
他想到哪里去了?
正想反驳什么,他却忽然命几个丫鬟将我绑起来。
绳子勒住手腕时,我才明白,如今站起身的谢如晦,没那么好哄了。
“把夫人关在房里三日,不必理会,到时本侯会亲自送她出府。”
“记着,不许送食物和水。”
2、
可惜,我在侯府的人缘很好。
因为体恤下人,又擅于治些头疼脑热,总有几块糕点从门边缝隙里挤进来,我饿不死。
这是第一次被谢如晦关禁闭。
以往他脾气再怎么大,最多也是嘴上功夫。
刚嫁过来时,我像个不识人言的鹌鹑,只是低着头在谢如晦腿上施针按摩。
任凭他如何驱赶,也不发一言,直到他终于和我聊天。
聊府外的民生万象,聊我儿时最喜欢的一条竹叶青。
我摸清了谢如晦的脾气,便慢慢不再提心吊胆。
他也并非城中流传的那样暴戾阴郁。
幼时丧母,老侯爷剃发为僧,留他一个人在轮椅上长到二十三岁。
因为腿疾,不常出门,只能依靠书画来了解府外的模样。
直到,我每日推着他去看河边的垂柳,看雪落满枝头,看残荷听雨声。
谢如晦渐渐对我有了依赖。
可他不会承认。
很多时候,他的怪脾气还是会刺痛我。
但,我满脑子都是受灾后的虫谷。
我需要钱,所以任凭谢如晦怎样发火,我都没有怨言。
毕竟,我要拿走他娘留下来的命根子。
是我的罪过。
可我好像爱上了谢如晦。
在他梦里哭着喊我名字的时候。
族里的姐姐常和我说,爱一个人就是想做他的依靠。
我们族里,一向是女子迎娶男子。
所以看见被腿疾折磨的冷汗淋漓,却抓着我的手叫我别走的谢如晦。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如今亦是。
外面是莺莺燕燕的调笑声,我能听见她们劝着侯爷喝酒的娇嗔。
还有谢如晦得意忘形的声音。
“本侯也该尝尝这百花盛放的滋味儿。”
当年路过青楼时,我感慨倚栏卖笑的不易,谢如晦只是沉默。
如今想来,他应该不以为然。
可我的心却像被攥着一样疼。
他凭什么可以移情别恋?我有些恨谢如晦的背弃了。
明明…我才是那个藏着心事的贼。
晚风四起,门口那铜锁终于有了响动。
谢如晦醉红的一张脸,轻飘飘落在我怀里,酒气混着胭脂香。
我推不动。
“侯爷,你吃醉了。”
我讨厌他身上的脂粉香,比起药味,要更刺鼻。
更不明白,醉倒花丛的人为什么会来寻我。
谢如晦却捧起我的脸。
“薇薇,你治好我以后,是不是就要走了?”
我愣了一瞬,有些心虚的别开视线。
“侯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一件事的。”
我们之间…终究不是戏文里唱的金玉良缘。
是我骗了他。
“看着我,池薇。”
谢如晦忽而笑了起来,指尖拂过我的脸。
“不是想要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吗?明日晚宴,你来伺候,伺候好了我会亲手奉上。”
“若是伺候不好…”
有热气落在我耳畔。
“我会亲手送你出府。”
小厮悄悄告诉过我,明日是谢如晦纳妾的喜宴。
十位姿色不同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俱佳。
看来,如今行走自如的谢如晦,是真的再也不需要我了。
“好。”
我会尽心尽力的,就当是最后的告别。
谢如晦,祝你幸福。
3、
可叹,我没有想象中的大度。
晚宴来了不少富贵子弟,都是谢如晦平日不常来往的人,如今相聚,场面有些虚与委蛇。
我明白谢如晦的打算。
既然顽疾已去,自然要入朝堂,知政事。
这些人是最好的朝中人脉图。
他揽着美人的腰,坐在榻上,命我为各位斟酒。
那名唤苏蓉的小妾很会撒娇。
她劝着侯爷饮酒的方式,是用嘴去渡。
不忍去看那唇齿相依,心下难过,连着倒酒的手一偏,沾湿了眼前公子的衣摆,慌得用帕子去帮他擦。
耳畔传来谢如晦轻飘飘的呵斥,下一刻,手腕就被夺了去。
“本侯的夫人一向粗手笨脚,王公子莫怪。桃红,带着王公子去更衣。”
明明是我惹下的祸事。
“还是我去…”
谢如晦用眼神制止了我。
可那位王公子却无赖的不依不饶,竟堂而皇之的捉了我的衣袖,攥在手里。
“既然侯爷这么不爱惜夫人,不如让与在下?改日再将那西域美人送给侯爷。”
他想做什么?我愣了一瞬,想起曾听到的传闻。
看来说书人嘴里的八卦并非是胡诌八扯。
这些耽于玩乐的富贵子弟,私下里会互换妻妾,再比谁的美人更会讨人欢心。
我不敢细想,下意识攥了谢如晦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若是没了温存,至少还有恩德。
他应该不会拿我去换西域美人的…
“好啊。”
谢如晦话音刚落,我感到血液都在凝固。
“不过,本侯对夫人也是有感情的,一个西域美人可不够。”
他拂开王公子攥着我衣袖的手:“至少要再加两箱黄金,毕竟本侯的夫人…爱财如命。”
总觉得谢如晦话中有话,可他想卖了我,却是事实。
那王公子自然不缺钱。
于是二人商议,几日后派人来侯府,接我去做王公子的妾室。
拍板既定。
“早就听闻侯府夫人最擅医术,王公子这钱花的值!”
看客里有起哄的。
我手脚冰凉的放下酒壶,看着谢如晦面无表情的坐回了主位,拥着美人继续饮酒。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明白,说什么让我伺候,其实是他在替我找买主。
也对,像他这样阴晴不定的聪明人,早该知晓我的目的。
可,我真的爱过谢如晦。
腿上顽疾不是头疼脑热,治起来难如登天。
担心蛊术刺激穴位会让他痛不欲生,我甚至先拿自己的腿以身试毒。
他不肯吃苦汤药,我便做了外敷的方子。
脾气古怪,我便事事谨慎小心,费尽心思哄他开心。
到头来只落得一个被发卖的下场。
原来我们都是骗子。
趁着众人都在花园饮宴,我悄悄溜进了谢如晦的书房。
既然腿疾已好,那件命根子便不再需要。
作为这三年的谢礼,我拿了去,不算过分。
那物件并不难找,从前谢如晦日日戴着不肯离身,能起身之后,便用锦缎包着,放在了百宝箱里。
箱子的锁,只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在我这儿。
找到了。
是一块无暇的海玉。
可我却没找到他说的休书。
月上中天,谢如晦却钻进了我房里。
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又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可我闻到了那阵散不去的脂粉香。
借着月光,我驱使蛊虫钻进他的膝盖,看着他在睡梦里微微皱眉。
“薇薇…”
疼吗?
谢如晦,我不会再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