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里有一个习俗。

如果生了第一个女儿，那是要捂死埋在村口的马路边上的。

因为只有遭万人践踏，才能震慑其她的赔钱货。

让她们不敢投到自个儿家。

可我家很奇怪，明明是按照规矩埋了四个女孩儿了。

可偏偏还依旧一直生女儿。

奶奶找大师算了算，目光落在了我这个「长孙」的身上。

1.

我妈又生了。这已经我们家第四个女娃了。

「怎么又是个赔钱货。」

奶奶嫌弃地看了一眼破布抱着的女娃，招呼着坐在外面门槛上的我爸。

「按老规矩，把这丫头送出去吧。」

我爸不敢看躺在床上虚弱的我妈。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下角，接过女娃，踌躇着说：

「妈，这都埋了三个了。既然耀宗都已经出生，就留下这个女娃吧。」

我爸还没说完，就挨了奶奶一拐杖。

「你懂什么？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第一个丫头就得埋在村口的马路牙子旁，才能让震慑那些乱投胎的赔钱货！」

奶奶走上前，用她布满老茧的手轻柔地包裹住我的小手。

她的手掌很宽很暖和，和她嘴里冰冷的话形成鲜明的对比。

「耀宗是我们徐家的长房长孙！怎么能跟这种不入流的小丫头片子相提并论。」

这时候二伯家的堂姐婷妹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背后还跟着村医务室的张叔。

「孕妇呢！孕妇在哪里！」

张叔不是村里人。

村里的那些旧习终究是要背着外人的。

我爸一看到张叔，立马就死死捂着襁褓里婴孩的嘴，快步走回里屋。

张叔医者仁心急切地想往屋子里面闯，奶奶用拐杖拦住张叔，又扯过堂姐婷妹的耳朵。

「你这个死赔钱货，坏心眼的很。居然想让一个外人进你大娘的屋子。」

张叔穿着白大褂，戴着严谨考究的眼镜，据说就是个来基层镀金的城里人。

他哪里见过乡下泼妇撒野的场景，一时之间还真被我奶唬住。

婷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会意立刻走上前去扶住奶奶颤抖的手，从奶奶手底下把婷妹解救出来。

张叔看到了我的小动作，半蹲下来跟我平视。

「耀宗，你来说。你妈妈怎么样了。」

我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我爸就从屋子里提了一把菜刀出来。

看上去凶神恶煞极了。

但我知道他是一个馒头货。

外强中干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人吧。

「今天我就在这，我看哪个龟孙，敢闯我婆娘的屋子。」

张叔被我爸的刀子逼得没办法，只能将救急的法子交代给婷妹。

然后张叔在我爸菜刀的威胁下背上挎包匆匆离去。

「屋子刚生过孩子，血煞太重，耀宗咱们得赶紧走。」

奶奶牵着我的手。

隔着虚掩的门，我看到了忙前忙后的婷妹和躺在床上满头是汗的妈妈。

如果不是我妈第一胎就生了我，按她后面连生了四个丫头的运气，奶奶绝对是要将她扫地出门的。

可惜了，我妈不知道。

我也是奶奶嘴里的赔钱货。

2.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我来了姨妈。

屋子里血腥味还没散干净，我一起来就看见了妈妈靠在门口捂着肚子。

「妈，你怎么了？」

看到我，妈妈脸上流露出一抹笑容。

「厨房有早饭，耀宗你趁热吃。」

我皱着眉，想把妈妈扶起来。

「作孽哦，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奶奶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一拐杖刷在妈妈的手上。

随后一把把我拽在身后。

「你现在偷懒都偷到耀宗面前了是吧？家里面几口嘴等着吃喝，我告诉你，你别指望婷妹，过几年她可就要给家里面挣彩礼的！」

「哐当」一声。

婷妹手里没捧住碗，一个馒头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立即捡起来，就这白开水咽了下去。

奶奶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絮絮叨叨说妈妈。

「哪家坐月子像你这么娇贵的?」

「我看你就装吧。」

……

我挣脱掉奶奶的大手，噔噔噔跑到婷妹面前。

因为我是家里面唯一的男孩，婷妹有些怕我。

只怯生生地抬头看我一眼。随后飞快地咀嚼着嘴里的馒头。

婷妹很瘦，毛发也很干枯。

二伯一家走得早，长期寄人篱下，所以性子也很怯懦。

「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婷妹黑溜溜的眼睛，从怀里掏了一块巧克力出来。

巧克力很甜，即使把婷妹的牙齿也染的黑黢黢的也不要紧。

婷妹只舍得吃一小块，然后就迫使自己不再去看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包装纸。

「还想吃吗？」

婷妹看看我，又看看巧克力点点头。

「那就把卫生巾给我。」

婷妹把她珍藏的散装卫生巾给了我。

可惜我第一次来没什么经验。

我怕弄到床上，只好半夜偷偷摸摸来请教婷妹怎么才能不把血迹弄到床上。

婷妹不在屋子里，应该是洗澡去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心一惊，就看到本该熟睡的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我身后。

「耀宗乖，让奶奶看看你手里面藏着什么?」

恶语低吟，我余光看见拉开的抽屉，把卫生巾摔进去，然后随便拿了一个东西出来。

是一个女孩穿的胸衣。

「你在干什么！」

婷妹抱着盆，看清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后，连忙冲过来抢走。

奶奶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你要是把东西放的好好的，耀宗能拿吗？」

婷妹眼里含着水汽，低下头，不再做声。

奶奶的视线落在婷妹的身上，突然问。

「多大了。」

难得的关心让婷妹有些诧异，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14了。」

奶奶满意地笑了笑。

「都这么大了啊，也难怪耀宗这样。」

婷妹羞耻地捂紧了外套。

晚上，奶奶搂着我。

一遍遍喊着心肝。

说是要供我上最好的大学。

我明知故问。

「咱家有这么多钱吗？」

奶奶给我盖被子。

「会有的会有的。」

「男娃不好娶媳妇，丫头片子还不好找汉子?」

我不理解奶奶的意思。

但是第二天我看到媒婆带着一个丑男人来到了我家。

3.

丑男人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

样貌不端正，偏肥胖，还一口的黄牙熏得人难受。

「小姑娘快出来见见。」

婷姐没梳马尾，穿着妈妈过气的衣服，有些不伦不类。

媒婆抓着婷妹的手，左瞧右瞧。

「看看这手，肯定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再看看这脸蛋子，嫩得能掐出水，肯定年轻。」

「瞧瞧这身子，以后肯定能生大胖小子，说不定啊还能怀个双胎呢！」

……

婷姐茫然地环顾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货物一样，被媒婆夸奖。

媒婆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丑男人越听越满意。

「彩礼多少钱。」

媒婆和奶奶面上一喜，连忙把男人迎进屋。

婷妹慢吞吞走到我面前。

只说了两句话。

「耀宗你是女孩吗？」

「你被发现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着头。

婷妹突然掉了眼泪。

「藏好了，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会把你埋在马路牙子旁的。」

我点点头，想踮起脚给婷妹擦眼泪。

婷妹一把握住我的手。

眸子里的光快要把我灼烧，既悲情又坚定。

「耀宗我要跑了。」

自从定下亲后，婷妹的待遇就好了起来。

偶尔有时候奶奶心情好，婷妹还能分到一块肥肉。

等到丑男人把钱完全送过来，婷妹就要嫁人了。

没有办宴席，也没放炮仗。

婷妹穿着粉红的上衣应付了一下，就坐上了丑男人骑着的三轮车。

我看着难受，借着出去玩的名头。

在路上捡了一块大石头，一路跟到了丑男人家里面。

丑男人家里面还有些结婚的样子。

家里面炖着肉，后院里养着猪，门口还贴着泛旧的红色喜字。

丑男人去切肉的功夫，婷妹发现了我。

她冲我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等太阳黑了吃了晚饭再来找我。」

我看着婷妹难得鲜活的模样，点了点头。

然后把手里的石头塞给她，拔腿往家跑。

等啊等啊。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我吃掉嘴里的饼子，跑到了丑男人的家里。

家里没开灯，还能听见打鼾的声音。

过了一会，婷妹急匆匆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握着三轮车的钥匙。

婷妹好像挨了打，身上青青紫紫的，脖子上还有明显的掐痕。

婷妹开着三轮车，带着我。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月亮橙亮亮的，铺开了我们的路。

4.

我和婷妹被追到了。

丑男人一觉醒来发现不仅媳妇不见了，三轮车也不见了，直接闹开了锅。

山沟沟里的人这个时候倒是格外团结，开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硬生生把我和婷妹拦下了。

「我的心肝哦。」

奶奶哭着抱着我，一脸怨恨地看着婷妹。

「耀宗还这么小，你想把他带去哪！」

丑男人一把夺下来车钥匙，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庆幸，随后一巴掌打在婷妹的身上。

「臭娘们，敢偷老子的车。」

婷妹被他们抓了起来，我想去救她。

被奶奶牢牢抓住了手。

「耀宗乖，奶奶回去给你吃鸡蛋。」

丑男人最得意，他扯开了婷妹的衣服，跨坐在她身上，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了过去。

一行人拖着三轮车回到了村里。

丑男人不愿意在要婷妹，我原以为婷妹可以回来的时候，奶奶和爸爸的脸都黑了。

爸爸拎着酒提着肉，去了一趟丑男人家，回来之后婷妹就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不是我第一次溜进小黑屋。

我其实是个女娃。

还是第一胎。

当年我妈生我的时候，村里面还没有医务室。

是小姑给我接生的。

她知道要捂死第一个女儿的旧习，所以才不忍心将我捂死埋了。

对外谎称我是个男孩。

纸终究包不住火，所以小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带着家里的大半存款同人私奔，顺带捎上了襁褓中的我。

小姑被人找回来的时候，我爸把小姑关在屋子里，奶奶黑着脸进了屋子。

随后屋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

等我晚上溜进屋子的时候，小姑十指直接被掀翻，左右脸上挨了好几个红手印。

如果不是姑父最后送来了彩礼，我很难想象小姑该如何出这个小黑屋。

第二次溜进小黑屋，我还没看见婷妹，就率先撞到了奶奶。

奶奶捏着针，神情冷酷。

看到是我的时候，满是慈爱。

「我们耀宗是不是饿了？」

我吓得浑身颤栗，奶奶却乐呵呵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们耀宗真是一个乖孩子，不哭不闹。」

这个笑容我很熟悉，小姑父拿着钱来赎小姑的时候，奶奶笑了。

丑男人拿钱来娶婷妹的时候，奶奶也笑了。

「婷妹呢？」

奶奶把婷妹拽了出来。

婷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据说爸爸答应了丑男人要回去把婷妹调教好了再把她送过去。

我不知道什么叫调教。

但我知道婷妹一定很疼。

也一定很恨。

我走过去蹲下，想要摸摸她，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不会弄疼她。

「装什么死。都敢抛弃男人往外跑了，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奶奶的拐杖把地戳的咚咚直响。

「你的名声现在彻底坏了，除了原本那家没人要你了。」

婷妹没动静，只有旁边的我知道，她还喘着气。

奶奶又说。

「你要是害我们家没了彩礼钱，我就把你扔进地窖里，来一个男人交一份钱。直到你还完账！」

婷妹的手动了动。

我清楚地看见婷妹高高肿起的眼里跌出了泪水。

「两条路，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