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打开门，就看见儿子笑得贼兮兮的，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来。

“做什么？”

许云微微皱起眉头：“又是手机游戏？儿子，你现在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考高中，将来还要考大学……”

儿子小宇小大人样的叹口气：“爸，不是手机游戏……”

“那是什么？”

“是我们的班级群……”

许云心里一跳，本能地道：“又是要钱？”

“是要钱，不过是好事……”

儿子小宇一把将手机塞到许云手里，脸上笑得贼眉鼠眼的。

许云没注意，手里接过手机，心情有些沉重：“要钱还有好事……咦？”

“哈哈，看到了吧，爸，老师要我们交钱上培训班，培训班诶！”

小宇兴高采烈道：“这可是大开销，按爸你和妈的分配，这回该妈出钱了。”

“这……”

“顺便提醒你一下，这培训费每个人可不一样，你儿子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就算交最低档的培训费，相信一样能考出好成绩的，所以……”

小宇挤眉弄眼：“你在妈妈那里报个高规格的，一来一去，爸你这个月的零花钱不就出来了？”

“……”

听了这话，许云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看自己儿子，小宇在那笑得很欢，大概觉得给他爸出了个好主意罢。

许云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些年过得真的挺艰难的，一个大老爷们，连点零花钱还要儿子出这种馊主意问老婆要……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这个儿子还不错，很懂事，懂得疼爹。

看着眼前的小宇，仿佛看到他小时候的模样，一张胖乎乎的脸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有灵气，古灵精怪的，惹人喜欢。

一晃这么多年了哈，许云伸手揉了揉儿子脑袋，在儿子嗔怪的眼神里，忽然想抽支烟。

伸手到口袋里，很尴尬地发现，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且已经断掉了。

真可惜，不过这包红塔山已经坚持一周，勉强从嘴边省下来这一支，也终于不堪蹂躏，寿终正寝。

这时门一响，老婆吴茵从外面走了进来。

吴茵今年三十四岁，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轻些，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漂亮，不过此时俏脸上神情不善，一进门看到儿子跑着把手机递过来，更是脸色一沉。

“又是学校要钱？要你爸出了不就行了。”

吴茵比许云还有经验。

“这次是老师要我们上培训班，所以……那个……”

小宇面对自己妈妈，有点怯生生的。

“……是这样，吴茵我最近手头有点不方便，你先给咱儿子交了，等我工资到手，我就还给你……”

许云不想让儿子独自面对压力，帮着说了一句，没想到一下子被吴茵顶了回来。

“为什么总是要我出钱，你的钱呢？”

“我暂时有点……”

许云欲言又止，他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你不知道我现在压力有多大吗？我爹妈那里，还有我妹妹那里……”

许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妹妹吴嫣出国留学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了就行了吗？”

吴茵一下子就炸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妹妹他才毕业，还没找到工作，难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管她了？！”

“……”

“还有，咱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什么都问我要钱？你呢，一个大男人，连给儿子交份培训费的钱都没有？”

“我真的是暂时手头……”

“暂时暂时，不方便不方便，你这么说多少回了？”

吴茵冷着脸，面上雷轰电闪一样：“你是舍不得出钱吧？”

“真的不是，我……”

“连儿子上学都舍不得出钱，许云你还算个男人？！”

吴茵重重一拍桌子，连旁边小宇都吓了一跳。

“爸妈你们别……”

许云赶紧挡到前面，“吴茵你别冲着孩子凶。”

“呵呵，意思是你不肯出钱，反而怪了我咯？许云啊许云，长本事了你啊！”

吴茵话里就是挟抢带棒的，冷笑着丢下几句，瞬间让许云白了脸：

“除了在家里耍个威风，你还会什么？有本事你到外面去发呀，你要是有那个本事，赚个几千万上亿的，让咱们家日子过得好一点，别说骂儿子了，你就算骂我、骂我爸妈，我都忍了！你就算在外面找小蜜，只要你有那个本事，我都不说话，可你有那个本事吗？”

“你就只会在家里对老婆孩子耍威风，窝里横有什么用？！”

“咱们家到现在连个车都买不起，以前小宇上个幼儿园还要东挑西选找最便宜的，现在上学还要天天坐公交车，你知不知道我去参加家长会的时候，别人看我都是什么样的眼神……”

许云很想说这年头谁都过得不容易，谁有空看你，不过话到了嘴边上，还是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废物……”

吴茵其实还是蛮漂亮的，年轻的时候也是班花那一级，生了小宇之后身材有些走样，但也还是身段婀娜，只是曾经那张温柔的红唇里，怎么吐出来的话语这么伤人呢？

“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了你这号……”

当年，是吴茵追的自己吧？

“为了你，我差点和我父母闹翻，结果……你现在除了会欺负老婆孩子，还有什么本事？！”

吴茵越说越气，看许云低着头，一副神游物外、油盐不进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的手碰到个什么东西，她抓起来就往地上一摔！

“砰！”

一个精美的玻璃相框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照片飘出来，落到地上。

照片上，昔日年轻美丽的吴茵，挽着许云的手，温柔地笑。

“呜！”

吴茵怔了一怔，缓缓坐下，双手捂脸，抽泣了起来。

许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出门的，电梯里，他看到自己的脸。

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已经两鬓斑白，下巴上也是胡子拉碴，曾经的英俊帅气，已成过眼云烟。

走出电梯，走廊里三三两两的小区邻居，没怎么和他招呼，而是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许云身上自带话题，他是个赘婿。

对，他是入赘到他老婆吴茵家的。

吴茵小许云四岁，当年大一就开始倒追许云，论家庭条件，吴茵家里比许云强得多，她家是做生意的，而许云家里只有一个寡母，父亲因病早亡，生活很是拮据。

谈恋爱的那段时间，吴茵给了许云很多照顾，许云也终于被她打动，大学毕业后不久，两人就结婚了。

矛盾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许云母亲对吴茵比较满意，高高兴兴地准备迎媳妇进门，不过吴茵家里却提出，要许云入赘，理由是，许云家没有房子。

“你总不能让我女儿嫁过去，和你们一起租房子住吧？连基本家庭条件都不能保证，还怎么谈以后小孩的抚养条件、教育条件？”

这话是吴茵家里说的，许云心里……很矛盾，他母亲坚决不同意：

什么年代了，还有入赘到女方家里的？

差一点两家就要闹绷了，最后还是许云让步，咬着牙答应了入赘。

一方面他确实是舍不得这段在一起多年的感情，自己对自己说，就当时为了爱情吧，牺牲一点，自己是男人，怎么能和女人一样斤斤计较？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走出小区，许云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毫无家庭地位可言，岳父岳母看不起，老婆娘家亲戚看不起，老婆看不起，连十几岁的儿子耳濡目染之下，也看他不起，他说的话，毫无威信可言。

这种情况随着岳父母家生意由盛转衰，生活状况不复往日，而变得愈发厉害。

在公交站转了一下，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许云悄没声地离开，沿着路边往前走。

吴茵还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失业了，上了年纪的他，被所在公司一刀切，真是雪上加霜啊！

不说别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象个废人。

“唉，眼看要奔四的人了，人家是妻贤子孝，事业有成，而我呢？”

许云苦笑，“三十多年，差不多就是一万多天，我究竟是真的活了一万天，还是只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次？”

这辈子，真是一事无成。

他现在根本无处可去，只能报着上班的名义，在这穷街僻巷溜达，不知路在何方。

“咦，这边居然有个寺庙？”

许云有些意外，这里离他所住的小区并不是很远，但他从来不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反正无处可去，索性信步由缰，向小庙走过去。

不知那暮鼓晨钟，能否让他聊以避世，暂时忘却俗事红尘。

走进庙里，难得没有什么人，入目松柏处处，宁静清幽。

许云走了小半圈，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在一株树下停住，微微喘气。

眼前的青松碧瓦，耳畔袅袅钟声，让他有些恍惚，似乎那些烦恼事都暂时离自己远去。

他有些想活动一下，看看四周无人，便拉开架子，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摆了个架势。

说起来好笑，年轻的时候未知欲旺盛，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有一阵子全国气功热，许云也不例外，在一个不知什么网站上，看到一篇‘一阳指’的气功功法。

许云肯定不承认是被这个山寨名称给骗进去的，他只是觉得好奇，看了一下象是那么回事，也就好玩地练了起来。

这一练就是好多年，效果嘛……除了精神似乎比同龄人稍好一点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之所以偶尔还练一练，纯粹是种习惯。

拉开架势的时候又想到老婆吴茵，那张照片上的她多漂亮纯情啊……爱情的风花雪月，终究输给了现实的柴米油盐，现在的家庭相处，是不是也只剩下个习惯了？

这么想着，他依着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活动起来。

气沉丹田，运转周身啊，哈……

许云边练边想，要是真的就好了，什么“一阳指，意为手指一点，令人阳气自生，可健体，可防身，可治人痼疾……只传有缘，望君珍惜云云”，记得当时网上好象是这么写的吧，如果真的有用，自己就当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去，再不受这现实腌臜气。

练了一会，只觉全身发热。

不知是否环境的原因，今天的感觉特别好，练着练着，真有种如在云端，飘飘欲仙的感觉。

一阵清风指过，树梢上，一片黄叶袅袅落下，许云兴之所至地一抬手，

“嗤！”

落叶象被什么击中似的，摇了一摇，这才落到地上。

许云走过去，捡起落叶，望着上面清晰的一个小洞，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