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相比起晚南苑这头的紧张，浮萍院里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姑娘，这里虽是先夫人住过的地方，可奴婢觉得，这院子名委实意头不大好，倒像那大夫人在故意欺侮姑娘似的。”

降香第一次回洛府，对府中并无感情，是以数落起赵怜来也不口下留情。

对于洛云初的生母，便也称作“夫人”，并不如其他下人一般喊“蒋姨娘”了。

秋桑道：“可这也没办法啊，咱们好不容易回来，哪有挑剔的道理。”

却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降香训道：“你呀，虚长我两岁，竟比我还怕事。”

秋桑也只是笑笑，洛云初道：“我也觉得这院子名头不好，降香，你去取来纸笔，我们把院名儿改了，明日你去拓个牌匾回来换上。”

秋桑还想说什么，却被洛云初的眼神按下了。

“赵怜将我安排在这里，便是打着要我远离前院的主意，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换个名字也不碍着她。”

闻言秋桑倒不晓得说什么了，只沉默着去替洛云初铺床。

纸铺就，笔满墨，洛云初提笔挥毫，忆柔居三个字便跃然纸上。

下笔苍劲有力，瞧着圆润，却又暗带针芒，很有几分危机四伏的意思。

降香细细看了看，拍手道：“姑娘写得真好！”

洛云初有些惊讶：“你竟识字？”

“姑娘说笑了，奴婢自小家贫，哪里有银子读书识字的，”降香面上闪过一丝遗憾，“不过奴婢看姑娘这字与外头那些石碑上的分毫不差，所以才说姑娘写得好。”

“滑头。”洛云初放下笔，点了点降香的额头。

秋桑也走过来，看着桌案上的字迹，诧异开口：“姑娘，您上哪儿学的写字？”

她与洛云初从小被送去庄子上，成日地做粗活受打骂，有时候觉都没得睡，哪里有时间去学习写字呢？

洛云初不答，心中却暗自腹诽。

读书识字。

是了，如今她身边二人皆是目不识丁的。

若是有关于识文断字的事务要交给她们去做，大字不识也很困难。

前世她长养在庄子上，刘劲松夫妇也断不会使钱给她请先生，是以她回府后还很是闹了些笑话。

同是十六岁的女子，洛卿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花灯节上开口便是清雅的诗句，直摘得了才貌双绝的美名。

而她，却要从最简单的一笔一画开始学起，受了不少嘲弄。

又因着被许了曜王叶少禹，以免日后嫁过去被夫家瞧不起，硬是咬着牙花了半年赶上别人三年的学业。

后来嫁作曜王妃，又为能助力叶少禹登基，学了不少治国安邦的经才伟略，终于成了才情品貌都配得上后位的洛皇后。

可谁知……

想起前世最后的下场，洛云初猛然闭上眼，蛾眉微蹙，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

同时被万条毒虫啃噬的滋味，不好受啊。

“姑娘？”秋桑见她神色不安，也有些着慌，忙扶她坐下，“奴婢该死，奴婢不该问的。”

自那日与张萍对峙之后，自家姑娘就好像是变了个人。

她一直与洛云初在一起，仍然无从得知这种变化从何而来。

只知道，若是姑娘不愿说，她宁可不问。

洛云初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羽睫微动：“无事，只京城不比梅乡，日后咱们三个，都要识文断字。”

秋桑与降香皆是点头。

时辰已晚，秋桑伺候了洛云初睡下，忆柔居便熄了烛火。

一夜平静。

翌日，朝阳的晨辉撒向人间，娇花的花缘也跟着染上了一层朝霞的彩光，便是天地同辉的靓色。

秋日难得的盛景。

也幸得京城里气候温暖，入秋后也有大片盛开的花朵儿。

否则，人间便要错过这等美景了。

洛云初习惯了早起，如今回到洛府，也没有赖床的习惯。

看着院中光景与天边朝霞，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外头的风光，到底进不得这死气一片的浮萍院。

秋桑甫一出房门，便见自家姑娘身着粗衣布服孤立的娇小身影。

少女衣裳的颜色像极了院中泥土的色彩，可偏又披了一身霞光，无端生出几分神明的意味。

初升的朝阳与濒死的花草，混合成了一幅向死而生的绝美画卷。

而洛云初，便是那生死之间的掌舵者。

秋桑不忍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那画中人却早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露出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的俏脸。

眼眸灵动，波光潋滟。

“秋桑，战争就要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洛云初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

“战争？”秋桑不懂，扶着洛云初回房梳洗。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为了杜绝未来惨剧、主动进攻为前世上百口人复仇的，战争。洛云初心道。

梳洗完毕，赵怜前呼后拥的来了，身边簇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三小姐，夫人来看你了。”

李婆子在院中扯着嗓子吼。

秋桑轻蹙秀眉。

“昨日姑娘回来，夫人的态度也说不上多好，今日一大早便来，莫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洛云初勾唇一笑：“总归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走，去瞧瞧。”

赵怜满脸嫌恶地站在院中，见洛云初出来，登时换上了温柔的笑。

变脸功力倒比那戏台子上的花伶还要熟稔几分。

“是母亲来了，云儿不知，望请恕罪。”洛云初福礼道，将人请进屋中。

赵怜颇有些嫌弃。

李婆子激灵，拿绢子给圆凳掸了五六次灰，赵怜才肯半坐下。

洛云初心头嗤了一声，声音越发清甜：“母亲刚命人收拾干净的，李嬷嬷怎的这样嫌弃？”

李婆子与赵怜顿觉面上无光，心中暗恨此女嘴上实在不饶人。

赵怜倒是将这话儿岔过去了：“云儿将将回来，身边只有两个不中用的丫头，院子里事情怕是做不完，娘今日过来，便是给你增派些人手。看上哪些，娘都给你。”

说这，几个丫鬟婆子上前一步，低着头任人挑选。

洛云初眸光淡淡，瞥向来人，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定住。

那是，伏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