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梅乡连着大半个月都阴雨绵绵。

秋风裹着雨水吹过来，直冷到了人的身子骨里去。

“张娘子高抬贵手，饶了我家姑娘一命吧！”

秋桑伤痕累累，极力护住身后瘦削的女孩。

洛云初跌坐在地，额角渗出血迹，看着眼前的情景，满心都是不可思议。

这是她十四岁在乡下的住所。

潮湿，破败，屋里长年累月地散发着霉烂的气息。

而那个挥着皮鞭，凶神恶煞叫骂的妇人，便是张萍——洛家在梅乡的管家媳妇。

也是，大夫人赵怜的心腹。

眼前浮现起洛卿卿那张酷似赵怜的脸，前世今生的恨意便铺天盖地而来，洛云初的神色倏然凌厉起来。

然而更紧急的是眼前的境况。

眼看着皮鞭就要抽到秋桑身上，洛云初在一瞬间便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住手！”

清丽的声音略略带了些沙哑，带着某种上位者的威严。

张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诧异地目光投向洛云初，心下一窒。

羸弱的少女遍体鳞伤，蜡黄的脸蛋上满是尘泥，眼睛却清澈而肃杀，如鹰隼一般，完全褪去了往日的怯弱与无能。

竟好像换了个人。

更诡异的是，张萍在洛云初的目光注视下，竟生出了几分胆寒。

“张娘子好大的气派，连主子也敢打。”

洛云初忍着身上的疼，将秋桑护在身后。

她没有忘记，前世她废人一般地被投入冷宫，是秋桑日日去厨房里对宫人们下跪乞来吃食给她，谁知却因此触怒了洛卿卿，被扔到九等窑子里，不久便传来了死讯。

这一世，秋桑仍一心一意护着她，可她却不能让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再受委屈！

“姑娘……”秋桑忙护住洛云初。

张萍被洛云初的气场压得有些心神不定，当着一屋子的婆子下人，更恼的却是叫洛云初给折了面子。

当即又壮起胆，怒道：“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何打不得了！”

却是不敢明着踩洛云初的身份。

洛云初冷笑：“想是平日里我对下人们太过宽厚，竟叫张娘子记不得我才是洛家的小姐！”

张萍心下一顿，面色复杂地看向洛云初。

此话便是意指她奴大欺主了！

尽管她是这庄子上的管家媳妇，权力再大，终究只是个下人。

洛云初虽是庶出小姐，却也是正经的主子。

若是传出去，遭庄子上议论事小，传到京城去辱了尚书府名声、夫人怪罪下来事大！

死蹄子！

张萍心下啐了一口。

但见洛云初目光森然，俨然势要护着秋桑，又觉得后背汗涔涔的。

这死丫头，往日唯唯诺诺惯了，今日怎么竟有了这样大的气场？

“三小姐哪里的话，只是库房里丢了东西，遍寻不着，却在小姐枕头下发现了……”

“住口！”

洛云初猝然怒喝。

张萍一时错愕，咽了咽唾沫。

“我是主子，这东西便是我拿了，也是该的，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置喙？”

“何况这庄子上的人本就各怀鬼胎，张娘子怎么就断定不是有人故意栽赃我？将赃物藏在枕头底下，若是张娘子你，会这么蠢么？”

“身为管事媳妇，不调查清楚事情缘由，反而趁机鞭打主子，是何居心？！”

张萍何曾料想洛云初思维竟如此敏锐，一时哑然。

“这……”

“若是答不上来，我便写信将此事告诉父亲，由父亲来定夺！”

张萍闻言一喜，却听洛云初又道：“我虽是个不受宠的小姐，到底也姓洛，这洛家的名声，怎能叫你一个下人污蔑了去！”

竟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要害。

张萍那刚刚翘起的嘴角就这么僵硬地凝固了。

洛云初扬了扬下巴，神色嘲讽。

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可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场，却夺目极了。

竟像是那九重宫殿上的正宫娘娘，有令朝臣无不心悦臣服跪拜的光芒。

然而在半柱香前，她仅仅是个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了的不受宠的小姐。

张萍唇色发白，两股战战，逃也似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看着一众人的背影，秋桑松了一口气，抹去额角的汗珠，扶住洛云初。

“姑娘，您是不是生病了？”

洛云初抬眸看向秋桑，只见丫鬟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不觉蹙了蹙眉。

“就是，刚才……”秋桑指了指门外。

洛云初会意，勾唇轻笑：“人善被人欺，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有我护着，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这是事实。

仅仅今日这一仗，根本不足以改变这群刁仆对她们的印象，总有那不信邪的要撞上来，欺侮她主仆二人，才好在赵怜和洛卿卿面前邀功。

前世受辱也就罢了，既然重来一次，她必一件件地讨回来！

赵怜，洛卿卿，叶少禹，还有整个洛家，这些踩着她们母子三人鲜血走向高位的人，都将倾覆于她的复仇大计之下。

为了前世自己惨烈的下场，为了惨死异国的和凝，为了被生父斩杀的叶修，为了被当作踏脚石的蒋家一百二十六口人！

秋桑被洛云初眼中霎那间爆发出的滔天恨意所震慑，心头却是一痛。

她从小就服侍洛云初，自然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

因为被道士点出了阴时阴刻出生，祸及爹娘的天煞命格，五岁时便被赶到这偏远的庄子上生活。

没有可以倚靠的人在身边，恶奴们又时常欺侮她，是以养成了软软绵绵，温吞怕人的性子。

今日冷不防地给了众人一记重拳，怕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

秋桑思及此，对洛云初越发心疼。

更恨的是自己没能力，保护不了自家姑娘。

洛云初淡淡一笑，佯作不知她的想法。

“你去打盆水来，与我清洗伤口。”

方才盛怒之下还不曾察觉，这伤口太深，竟是火辣辣的疼。

张萍为了讨好赵怜，还真是不遗余力。

秋桑领命正要出去，却被洛云初叫住了。

“你去西边小厨房打水，打完后记得把锅盖放到石墩子上。”

秋桑不解，洛云初却神秘一笑。